第一波热潮，靠养猪卖钱，盖起了三间都装了玻璃窗户的白墙大瓦房，见到的人，都会忍不住赞一声：好漂亮的房子。房子建在一处地势本身就凸起的地方，再加上立柱横梁都特意做大了一码，看起来尤为显眼；用的都是过水青瓦，上了三遍白火泥，窗户还亮，这白墙青瓦被自留地上种的那些绿油油的蔬菜一映衬，要多好看有多好看。胡新泉把那一页西京化肥厂的调令给老爹看，说了要去西京上班的事，胡厚云不识字，但眼光一落到那页纸上面的五角星红头字和下面的红章子，就显得很振奋。一遍遍摩挲那页纸，嘴里说：“今天要整点酒。”

开饭的时候，胡厚云特别烧了黄纸，倒了杯酒放在祖宗牌位前。“你回来得急，只从地里摘了点菜，将就着吃。”

母亲唐彩凤说着话，不断往胡新泉的碗里夹菜。胡厚云扒拉了几口饭，悠悠地说：“发了红头文件的工作，应该是不错的，西京的厂怎么讲也比兴州的要好，我听人讲，你之前在的那个厂子要什么破产清算，本来还担心你没着落，没想到坏事变好事，这下就踏实了。”

“踏实……”胡新泉刨着饭，心里还在想着兴州市电力机械厂的事，嘴里含糊地回应着。“踏实就对了，”胡厚云端起碗，“泉子，来，陪你老子我走一个。”

“嗯……啊！”

胡新泉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看向胡厚云，平时一贯冷淡的父亲，这时神采奕奕，兴致颇高。他赶紧端起碗和胡厚云碰了一个，两人一饮而尽后，胡厚云又给自己满上，旁边一向会劝父亲少喝的母亲，这会却没有开口，同样笑吟吟地看着胡新泉，见他目光转了过去，唐彩凤拢了拢手，竟然端起胡厚云身前的酒碗，抿了一口。看着父母这样的举动，胡新泉察觉到了反常，挠了挠头，看向父母笑着问：“家里是有什么好事吗？”

胡厚云一笑，取出一个用手帕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后，推到胡新泉面前，那是一个存折。“这是？”

胡新泉一愣。胡厚云打开存折：“我把房子抵给了信用社，圈里的猪都卖了，加上这些年的积蓄，这里是五万零五百块。”

胡新泉惊讶了，父亲突然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是要干什么？唐彩凤脸上堆着笑：“我们给你说了一桩亲事，就等你这去西京工作的事情砸实喽。你爸都问好了，政策放开，西京市里的楼房可以凭你的工作证明买，一套三居室五万打零；姑娘在西京百货大楼上班，说好了，只要确定你工作能定在西京，再能有自家的房，这事就成了。”

胡新泉顿时愕然。父亲又喝了一碗：“你的其他事，我们从来不管，但这件事你得听我们的，人家是城市户口，出身不错，不要给我说什么要自由恋爱那一套。”

胡厚云拉过胡新泉的手，一把将存折拍在他手里：“你去了西京，尽快选好房子，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我和你妈是怎么都要过一过的！”

胡厚云明显喝高了，母亲在旁边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地擦着眼睛感慨：“哎，哎，你爸养猪真是冒着丢成分的险，真是难啊，为的就是什么楼上楼下，我是不图的，一家人安安生生就好……”看着父母都情绪激动，胡新泉也不好劝解，只能把存折格外小心地收起来。确实，父亲非常不容易，胡新泉还记得刚上学那会，因为父亲养猪的事情，他走在路上经常被人扔泥土石头。只是没想到父母竟然攒下了这么一笔巨款，还要到西京买房。买房，胡新泉想起来就觉得新奇，到了西京倒要好好去见识见识。至于亲事，他是肯定不会答应的，得找一个时机和父母好好说说。胡新泉虽然在自己家，睡觉的时候仍不敢大意，依旧把那存折放在贴身的衣兜里，这样一笔钱，他老觉得衣兜在发烫。胡新泉在家里待了几天，经常想起董师傅的话：“胡新泉，如果你留下，带着我们干，可能我们这些老东西还不至于被饿死吧。”

他就觉得心里好像有一架天平，两边不断加着砝码，一边是他看到的兴州市电力机械厂停产后那些职工们的境况，一边是父母的期待和自己对于西京新生活的向往。这架天平不断地左右倾斜，困扰中的胡新泉感到一种不安，但兴州市电力机械厂的情况已经如此，他这样的一个电气技术员，也实在做不了什么。他打定主意后去西京化肥厂报了到，回到厂里，他刚一进厂门，就见有人正在擦拭兴州市电力机械厂进厂那面墙，走近后，认出是老书记赵明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