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大伯娘来了。”

苏翠姗大女儿站在门口嚎了声，她听见奶奶又在骂阿妈，就跑去隔壁把大伯娘拉来解围。大嫂跨进门槛笑眯眯的把话题引开：“晚上流动电影，让孩子们早点占个好位置。”

张兰香此时也顾不上骂看不顺眼的二儿媳。“看的啥？”

“《侠女》，村里喇叭都通知一天了。”

张兰香爱看电影，以前八个样板戏轮流播放了好几年，哪怕能把台词都背下来，每一次播电影时还是喜滋滋的捞着椅子去占座位。“你们尽管去看，我在家里把着门。”

苏翠姗已经习惯了在家看门，让家里人去看电影。她的自觉和好意并不能让张兰香满意，她冷哼了声。“老刘家不欠你的，每天杵着个死人脸，看着都烦。”

苏翠姗连忙挤出个勉强的笑容。“没有的事，爹妈给的长相，没有不高兴”这时，刘壮国忽然把茶缸砸在桌上，哐当一声巨响，一屋子的都都被吓了一跳。“阿妈说什么就听，犟什么嘴！”

刘壮国愚孝，张兰香在这个家里，说什么都是对的，媳妇哪里比得上阿妈重要，媳妇可以再找，可是阿妈只有一个。苏翠姗弯腰捡起地上的茶缸，工工整整的再给刘壮国放回去，看着男人脸红脖子粗雷公脸不敢再说什么。她知道，要是再多说一句话，刘壮国就该打人了。上星期，刘壮国回家，她没及时开门就挨了一顿打，现在后脑的淤青还没消。大嫂不动声色的催促：“翠姗，赶紧做饭吧，晚了好位置都被抢光了。”

苏翠姗忙答应，怯生生的看着家婆。家婆的米放在出轨里，钥匙只有张兰香才有。“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吃吃，老刘家也不欠你的。”

张兰香解下裤腰带的钥匙，骂骂咧咧的去勺米。苏翠姗也不敢说话，赶紧去淘米做饭。屯里人为了省煤油睡得都早，除非流动电影站来了。今晚屯里格外的热闹。老刘家吃了晚饭后早早的提着板凳到麦场抢位置。苏翠姗搂着两个孩子坐在院子的门槛上。“能听见声音么？”

苏翠姗温和的问两个丫头。“能听见”两丫头兴高采烈的回应，母女三人在黑暗中坐着听远方麦场传来的声音。大丫头忽然哭了。“阿妈，有东西咬我”“我看看”入秋后天色暗得快，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着，苏翠姗起身抹黑进了家婆的屋子。放煤油的柜子果然锁了。每一次去看电影，张兰香都会把煤油和粮食锁好，怕儿媳妇趁着家里没人乱用。今天也是一样，她早把煤油全锁在柜子里，几间房黑漆漆的看不见五指。入秋后为了暖炕，灶膛一天到晚都是热乎的。苏翠姗招呼大丫头过来，拿了把麦秸取火照明。大丫头的胳膊上有被掐过的淤青。苏翠姗变了脸。“咋回事，奶奶又掐你们了？”

她把着大丫头纤细的手臂，急得提高音调，“阿妈说过多少次，我不在的时候别去招惹奶奶生气，别在她面前出现。”

“没……是奶奶要我们跟着她走。”

虽然奶奶警告过不许说，但大丫头从没撒过谎，苏翠姗一逼问就怯生生的全招了。知道家婆今天带着两个丫头去换亲，打算给大嫂和三嫂的儿子换媳妇，苏翠姗踉跄的跌坐在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两个丫头怯生生的依偎在亲妈身边，小手不知所措的揩拭着苏翠姗流之不尽的泪水。苏翠姗把孩子们紧紧的揽在怀里哽咽。“是阿妈对不起你们，我可怜的孩子。”

“阿妈，我们会很乖的，不要把我们卖到别人家。”

大丫头也哭了，今儿跟着奶奶回来，奶奶还说她们只吃饭不干活，说还不如给别人家当童养媳。“不卖，不卖，阿妈什么苦都能受，只要你们好好的。”

苏翠姗哽咽的呜咽，她不敢哭出声，怕声音传到隔壁去。为了救女儿，她麻木的脑子疯狂的想着办法，想来想去只有娘家那一条路。她要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几天，哪怕这只是小小的反抗，也要让老刘家知道，怎么对她都可以，唯独孩子是最后的底线！村里，苏玉春坐在院子里拆毛线衣。以前的毛线衣有的小了，有的‘掉针’，可以拆掉把毛线球收集起来，重新织毛衣。这身体原主人原来穿的磕碜，一件毛衣都没有，不知道是被王桂珍拿走还是家里真穷，她翻箱倒柜找到两条男人的毛衣毛裤。身体原主人的阿爸年轻时厂子干过两年，厂子每两个月会发一副手套，手套是精纺线做的，拆了捆成毛球，捆到四捆就能做一件小褂子，男人的毛衣毛裤得用掉几十个精纺手套。苏玉春手慢，夜幕降临的时候也才拆了毛衣。天一黑就看不见，蚊子也多，她又在心里默默记下，到了镇子上得买点蜡烛，现在入秋了，晚上六点多就黑天，得明早把七八点才天亮，这十几个小时总不能光睡觉，也睡不着啊。因为睡得早，苏玉春起得也早，就着冷水刷牙漱口，烧水煮昨天弄好的扁食当早饭。又去菜窖拿了两个土豆，一个鸡蛋，一根茄子，一起放锅里加水煨着。等扁食做好，鸡蛋，土豆也煨得香喷喷，就着酱菜吃得很饱。吃完后，土豆皮喂鸡，带上个装面粉的袋子，锁了门，苏玉春出了门。此时天色才萌萌亮，可是村里已经很热闹了。乡下人晚上为了省油灯都睡得早，白天醒得也早，此时不少人蹲在家门槛吸溜着吃着小米粥，和过路的人聊上几句，再加上时不时的狗吠声，所以苏玉春也不害怕，大步流星的朝村口走去。路上，苏玉春还碰见同样去赶集的，虽然是别的村子的人，可是村民很热情，要帮她提背箩，还让苏玉春跟紧点。这年头还是很安全的，很少冒出抢劫伤人性命的，主要是天气冷，路不好，摔哪个山沟沟里容易出事。走到半路忽然下起了小雨，细雨绵绵混合着寒风冷到骨子里，衣服被雨水打湿，又冷又重。谁都在骂娘，苏玉春寻思着，按照这天气情况，能当天去当天回已经算不错的！她裹住单薄的衣物，迈开沉重的腿跟着人群。唉，没个代步工具的年代，就是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