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对知识的重量如此畏惧，爱因斯坦曾经对核裂变的理论可能深感罪孽，但他是幸运的；我无从知晓，我曾经说出去的那些话到底会结出怎样的罪恶。我只能寄希望于命运，寄希望于他真的无法从我这里得到更多。”

何允清日记其四。“他果然又回来了。听闻柳惠茹马上要嫁给徐君豪的表侄，那人偏偏还是苏家手下的人，我差点气晕过去。那本来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可惜女人总是极容易被感情迷惑——她慢慢告诉我那个臧钦龙有多爱她，对她有多好多好，希望得到我的祝福；可我满脑子里只有罪孽，我知道我的忧虑有大概率是多余的，所以我拼了命问她，你到底都为苏家做了什么？她却反过来责备我成见太深，她和臧钦龙绝不是那种关系……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本质却根本不在一个频道。我拼了命想告诉她，如果会引起血的罪恶，科学也可以罪孽深重。越是有力量，越是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跟我讲臧钦龙的好……我把她赶了出去，打算等我重新整理好情绪再跟她讲。”

何允清日记其五。“我和惠茹又通了一次电话。我原本以为我准备了足够的‘弹药’来说服她放弃这桩令人不安的婚姻。可她却是来找我请教问题的：有关染色体重组在成年个体上再现、并形成稳态循环的理论可能。我一听就炸了。原本，我这边主攻的方向是牲畜的快速育种方法，意即通过成年活体上的DNA信息重组，实现更高的农牧生产效率。可她那个项目居然想把这项尚未成熟的技术、应用到活人身上！诚然，如果成功，这将是人类的一大进步。只要能够打乱细胞排异反应的数量权重，理论上我们可以用这项技术瞬间解决一切由先天基因缺陷造成的遗传病——在此之前，这些疾病被普遍认为是不治之症。但问题在于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它不单纯，绝对不单纯！项目是由臧钦龙的企业承接的，资金来源与实验总监由徐君豪包办，柳惠茹作为技术顾问实际参与其中。而据我调查，这个人事圈子里可没一个人有任何形式的家族病史。惠茹一定是被骗了。一旦这项技术被滥用，它第一个服务的目标绝非病人，而是黑帮！DNA片段的高随机性污染，会极大干扰我国现行司法系统的运作，即便是技术手段败露，至少五十年内，司法方面也极难有新的突破！”

何允清日记其六。“我被人盯上了。今天中午下课以后，我发现我的办公室已经被人翻过了。犯人仔细查阅过了我的一些研究资料——当然，他一定一无所获，因为我已经暂停了和农业基因工程有关的项目。我报了警，警察通过监控很快就把入侵者抓了起来，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广泛活跃于西区火车站一带的惯偷。经过警方审讯，他承认自己是受了别人的雇佣才对我办公室下手的，但那个金主还承诺了，只要他不供出那家伙是谁，从牢里出来还另有奖金。最后，尽管悔罪态度十分恶劣，由于被窃物品数额过小，他到底还是只被判了两个月的拘役。柳惠茹那边……说实话我已经很累了。为了阻止这一切，我甚至想过花重金雇小三去诱惑臧钦龙。做买卖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只要有足够的金钱和美色，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出卖自己的未婚妻。但当我看到惠茹沉浸在恋爱甜蜜中的样子，我，下不去手。”

何允清日记其七。“惠茹的工作被叫停了。臧钦龙体恤她工作系统，在经过了上层批准之后，让她回家专心准备做全职太太。因为此时，她特地最后来找了我一次，打算让我放心。可从她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来，晚了，一切都已经晚了。她的任务其实已经结束，剩下的只有大批次的动物实验，以及人体应用方面的临床测试，属实没啥技术含量，随便找个研究生来主持都不会有半点问题。她问我有没有出国的打算，其实就是委婉地劝我趁早逃去国外。我反问她你怎么不走？她说她打算和臧钦龙好好过完这辈子，不论结果如何，切实参与了实验的她都是跑不掉的，但我可以。我是有罪之身，其实不跑也罢。只是，要苦了还活在世上的人们了。”

何允清的最后一则日记。“最后的这段日子里，我彻底放弃了我的研究所，转而开始窝在家里研究文学。作为一个失败的科学家，我打算在人生最后的一段日子里，好好回顾一下这一路走来，我不曾欣赏过的风景。最近家里的窃听器越来越多，不请自来的‘客人’也越来越多。听闻附近几个市也渐渐开始出现悬案谜案。我甚至开始惊艳于那些恶人的信念……毫无疑问，人为污染DNA结构，有大概率会造成不可预见的损伤。其副作用具体如何虽然我也不知道，但可以预见到的是，这些杀人机器就算没有遭遇法律的制裁，恐怕也都时日不多了。到底是怎样的信念，让TA即使面临这样的危险，也依然要为了别人而犯罪？我想不通，也不愿去想。后面如果我还能有机会去和前来制裁我的那个人交流，也许我会跟他畅谈一段，喝点小酒，好好聊聊我俩这糟心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