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西州的齐白
“平了。”庆庆飞快地扎车子，给冰儿来了大大的拥抱。
“同时压线，平手。”俞嫚媛看向推着车子的宋琦。这家伙使的什么手段，让冰儿一下子就好了。
其实说白了简单得很：惨人哭惨，你若比他更惨，他就惨出了些许优越感，自然就不觉他惨了。仅此而已。 “宋琦，谢谢你。我回学校了，你们路上慢点儿啊。”俞嫚媛摇手告别，走进学校。
两个魁梧的男人，从学校门口灯火通明的警卫室里快步走出，迎向俞嫚媛。 宋琦一眼看出这两人都是练家子，而且功夫还不弱。扭头见庆庆、冰儿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便骑上车子，说，“走吧，我送你俩回去。”三人骑行，中间宋琦，左边冰儿，右边庆庆。 “那两个人是你们体育老师？”
宋琦问。
都是学生，对学校里的体育老师异于其他老师的走路样子，都非常熟悉。所以庆庆也没问别的，直接回答：“高个子鲍老师是教我们高三的，低胖那个魏老师是教初一的。”“哎，宋琦，鲍老师、魏老师联手跟你打，你能打赢不？”
冰儿插问一句。
“我才不打老师呢。”宋琦很自负。
宋琦的言外之意，任谁听都是在说：打赢俩老师不成问题，但学生打了老师就成问题了。 “对，你不打老师。”庆庆的声音听起来很认真，“只打校长。”
“什么话啊！”
宋琦笑了。
“呵。”冰儿也笑出了声。
收了笑，庆庆说：“鲍老师和魏老师都练过武，当过兵，身手可好了。你要是跟他们真打，还真就打不过。”“我感觉胜负五五开。”
宋琦见庆庆话说的认真，也不再自吹。
“你不但打不赢，而且输得很难看。”庆庆很自信地说，“他们有枪，一人一把77式□□。”
“你们学校的体育老师配枪？”
宋琦奇怪。
“哪学校的体育老师也不配枪。”冰儿解释道，“鲍老师和魏老师是警察，编制都在市警察局。俞氏姐妹来十三中上学时，借调到我们学校当体育老师的，住在宿舍楼下面的教职平房里。明白了吧？”
“懂了。”
宋琦点点头，想起在南国上小学时，燕六姑在他的学校还当过一段时间的课外辅导员。目的相同，无非就是起到保镖的作用。
“宋琦，今天多亏你了，谢谢你。”隔三差五点亮的路灯使回家的路更加昏暗，冰儿有感而发。
“不用谢我，你们应该感谢的庆庆。”宋琦笑着说，“要不是庆庆通风报信、走漏消息、及时泄密，我哪能那么神兵天降、英勇无敌、横扫群魔，最终能救冰儿于水火、救嫚媛于冰炭、救芙蓉于冷热之中呢？”
冰儿和庆庆被宋琦的话绕晕了。 “你好像不是在夸我。”
庆庆琢磨来琢磨去，感觉不对劲，“听着又好像说我功劳莫大。”
“宋琦说你是用阴词讲阳事，说他自己则是褒言褒语。”
冰儿一针见血。
“没你这么死命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庆庆撅起了嘴，“虽然你事办的不错，好得都不用贴金了。”
“哈哈。对了，住你的院那个尤龙出院没？”
宋琦问庆庆。
“不知道，我打听他干嘛。”庆庆扭头看了一眼宋琦说，“你要觉得没揍过瘾，我帮你查查他家住哪儿。”
“得！算我没问。”
宋琦扭向冰儿，“这么晚回去，你家人说不说你？”
“不说。”
冰儿轻轻地回答，好像语气重了，会惊动天上的雨云。
“你呢？”宋琦问庆庆。
“不说。”庆庆的声音，冰儿柔声细语的调调。
“要死啊你。”冰儿叫了一句。
饶是声音不是很大，也是冰儿受惊以来，发出最大的声音。 果然惊动了雨云，黑压压的天空中滴落几滴细小的雨丝。 “哎，宋琦，我问你，要是……”庆庆话说一半，想想说，“算了，算了，不问了。”“你们院到了。”
宋琦说，“用我送你们到家吗？”
“不用。”
冰儿低语。
“用。”豪放的庆庆。
“滴点儿了，让宋琦赶快回去吧，他家那么远。”冰儿对庆庆说。
“好吧，宋琦再见啦。别忘了明天下午去芙蓉家啊。”庆庆挥挥手。
“再见。”冰儿冲宋琦笑笑。
“好，你们走吧。”宋琦目送二人，直到被楼挡住她俩的身影。
宋琦回骑至十三中时，黑暗的天空中开始降下豆大的雨点。 雨滴的密度不是很大，却粒粒圆润饱满。 宋琦没有停下避雨的打算，用心感受起身体不知什么部位要承受一下，来自几千里高空落下雨滴的冲击之喜。 过了725所，过了小花园，雨变大了，如堤决河倾。 不远处是别墅区，暴雨中有一片区域灯火通明。 宋琦猜测应该是金所长的府邸，还正为明天的大寿庆典做准备吧。 宋琦猜的没错，亮着灯的那片正是金所长的别墅群。 此刻，金文翰所长如一支风中摇曳的蜡烛，干瘪的身体深陷在人委国进口带弹簧床垫的钢丝床里。 偌大的房间静悄悄的，除了床上奄奄一息的金所长，一个人也没有。 这年头大部分人家的床，不是棕绷床就是木板床。而钢丝床在人们的印象中大多是做为临时睡具，很小且能折叠。至于松软的弹簧床垫，很多人听都没听说过。 享受弹簧床垫许多年的金文翰，此刻紧闭双眼，回想着与老师绝别的那一刻。 ……那一年他79岁，是个德高望重的上位者，却和一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跪在厚厚的船甲板上，看着师弟斧落绳断，聆听师傅最后的教诲：文翰，草色人心相与闲，是非名利有无间。 金文翰恪守恩师借杜牧之的诗对自己警示，又坚持了10年，直到6974年的孟夏。 阴历四月十四日下午四点，大魏民国潶坔大饭店。 饭店工作人员正在门头拆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热烈庆祝金文翰同志90岁寿诞”的横幅。 饭店四楼宽敞的客房内，沙发上坐着两人。 “伞寿因为你恩师仙游未办，今日耆寿算是补回来了。”沙发上一个无须无发、连眉毛也无的老人慢慢地说，“醇亲王托老奴代为祝福：‘金玉满堂爱子孙，福禄寿喜满乾坤’。”
老头旁边坐的自然是鹤发童颜的寿星金文翰。 “谢谢。老朽定不辜负醇亲王的厚爱。”
金文翰拱手道谢。
金文翰对醇亲王许的“封侯晋爵”的承诺，不是很上心。 在这个平均寿命60来岁的社会中，自己的90岁都快活成人们眼中的老妖精了，封不封侯，晋不晋爵已经没什么太大意义了。但“世袭罔替”四个字的诱惑，却让金文翰有些心动，那是让家族迈入贵族的路条。 “既如此老奴先行告退。”无眉老人起身施前朝大礼后，唯唯诺诺的退出房门。
房门口，无眉老人向一个眉宇间有一个大黑痣的年轻人点点头。 “当、当。”年轻人轻轻地敲门。
“进来。”金老沉稳的声音传出。
一个身着西装的人委国年轻人走了进去…… 小花园西边的别墅中，金文翰这截百年蜡烛，无声熄灭。 淋成落汤鸡的宋琦也终于到了家门口，与金文翰所长记忆的同步画面，在宋琦脑中也戛然而止。 要想知道十年前，人委国的年轻人跟金文翰达成了什么协议，宋琦明白，只有搞清楚723所的生产内容，才有可能解开这个谜团。 但723所是一级军工保密单位，想知道单位的机密谈何容易？连芙蓉这样所长家的闺女，也只知道是研究、试产“军工用品”而已。 宋琦倒水喝水，脱衣洗衣，收衣晾衣，冥想许久，搜索了所有片语碎言、蛛丝马迹，未果，索性不想了，扯绳子睡觉。 潶坔夏初多夜雨，河岸杨柳少飞絮。 雨，噼里啪啦一直下，天一亮就停了。 6984年5月5日星期六6：00分。阴历四月初五，丁卯时，冲鸡，煞西。 六点，天光已大亮。 宋琦起“床”，闻着窗外飘进来带着青草芬芳的空气，起了检验身体状况的念头。 宋琦接了几盆凉水，在厕所冲了个冷水澡。小臂上的疤痕被反复搓洗后，其肤色与他处仍有明显差异，待过了这个夏天吧。 宋琦刷刷牙、放放水，啃吃了两根昨晚庆庆洗的黄瓜，换一身袖、裤缝处带两条白道的蓝色运动服，穿一双白色网球鞋。 宋琦出了门。 宋琦从府西区的大杂院开始匀速慢跑，穿过府中区，一直跑到相对人烟稀少的府东区。 府东区没有府西区那么多企事业工厂及医院，也没有府中区那么多政府办公机构及购物商店。但它也有两多，一是文化教育的学校、学院多。 潶坔市的普通大学院校，多数的体育、文艺、医护等专业学校及厂矿的职业学校等等，都集中在府东区安营扎寨。比如四十一中护士学校，比如钢厂的职业技术学校等。 其中包括两所并列第一的潶坔市最高学府，潶坔大学和隶属于大魏机械电子工业部的潶坔市工科学院。 另一个是喂饱肚子的农田、菜地多。 潶坔市仅存适于耕种的土地，大多在府东区，所以府东区的农民户口比城市居民户口还多。 府东区厂矿少，也不是一家都没有，临近省道，潶山省内最大的机械厂——潶坔矿山机械厂便坐落在此。正是其庞大的家属院，造就出常军兄弟的猛龙帮和猛虎帮。 “学弟，这么巧？你几班的？”一个和宋琦穿一样运动装的披肩发女孩追上宋琦，笑问。
她身后七、八步远，还跟跑着两个女孩。清一色的运动头短发。 英俊高挑的宋琦不是第一次被这样搭讪。 “学姐，你们是几中的？”宋琦的脚步依旧不紧不慢。
女孩紧跑几步，跑到宋琦前面，然后转过身，倒着跑。笑嘻嘻地说，“你猜。”女孩长得很好看，白净的脸庞，弯眉下双眼水灵灵的，像半个躺倒的月芽，脸颊上有两个笑不笑都有的深酒窝。 女孩个子不低，在一米六七到一米六九之间，比竹寒略低一点儿，比芙蓉姚舞她们要高出许多。 “后面两个不是四十一中的，就是市医专的。从岁数上看，医专几率大点儿。”
宋琦边跑边说。“你，我没猜出来。”
“小旭、小东，两个医生过来吧，你们暴露身份啦。”
高个女孩向落后面的两个女孩招手。
两个女孩紧跑几步，在宋琦的一侧并排跑了起来。 两个女孩是双胞胎，和高个女孩岁数差不多，都在十六、七、八岁。 她俩穿一样的衣服，上身粉色紧身秋衣，下穿红色黄道道的运动裤，脚蹬黑布鞋。园园的脸蛋都是红红的，与小园脸不太协调的大眼睛里，充满少女的矜持和羞涩。 “你咋猜到她俩是医专的？”高个女孩问。
“来苏水的味儿呗。”双胞胎中的一个说。
“是。”宋琦承认。
清晨的微风夹杂着路边临近收割的麦田里的麦香，轻柔地拂过。 宋琦一直是顺风在跑，浓浓麦香夹杂着两个女孩身上淡淡的来苏水味，随着微风包裹着宋琦。 “那我呢？你没闻出来吗？”高个女孩仍在倒跑。
“你在下风头嘛。”宋琦的跑步速度依然不疾不徐。
高个女孩高抬腿原地踏了几步，转身与宋行并行。 “再闻。”女孩跑着步，将手臂抬向宋琦。
宋琦笑笑，仍是不快不慢地跑着。 高个女孩抬起手臂，夸张地嗅了一口说，“满身机油味儿，你闻不出来？”宋琦扭头，冲女孩夸张地嗅了一下鼻子，说，“没有。”
“呵呵”高个女孩笑了，酒窝深陷。 “我是钢厂职高的。”
高个女孩的右手伸了过来，“认识一下。高一五班史风云，历史的史。”
因为府东区被市政府划定是“办学圣地”，所以，府西区钢厂的职高及部分职中，也陆续搬迁到府东圣地安家落户。 宋琦轻握一下史风云的手，说，“西州金都府邓雍县一中初三一班齐白，向学姐问安。”
“你是西州的？”
双胞胎姐妹比史风云大张着小嘴的反应，更加激烈。
姐妹俩中的一个跑过来把史风云挤到了一边。 “西州现在怎么样？去年那事过去没？”这个跑到宋琦和史风云中间的女孩，开口就问出宋琦不可能知道答案的问题。
感情西州的名号在大魏不敢乱报。 “你俩是……”宋琦思考着如何应对。 “我是市医专护理系一三班林小旭，她是我妹林小东。我们一个班的。”双胞胎之一说。
这时候应该到双胞胎之二的说话时间，宋琦把头转向妹妹林小东。 林小东只轻轻“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只是一双求知的大眼睛望着宋琦。 “我妹不爱说话。”林小旭解释着，“我们是西州人，去年八月份才来的大魏。”
“哦。”
宋琦没有老乡见老乡的感觉，只剩尴尬了。无地自容啊。
“哎呀！”小旭突然一声大叫，跌倒在地。
“怎么了？”宋琦。
“姐！”小东。
“小旭，崴脚了？”史风云。
三人赶快围到坐地上的小旭身边。 “脚踝崴了。”小旭一条大腿和半拉屁股倒在地上，受伤的脚翘了起来。
“脚扭伤，首先原地休息，让脚缓一缓，不能勉强走路，不能按揉扭伤的部位，以免导致二次伤害。”林小旭不愧是学护理专业的，这个时候还能活学活用，现身说法，照本宣科，毫不含糊，“局部毛细血管会破裂出血，导致局部组织肿胀，疼痛感明显。”
“姐，你说怎么办？”
小东抓着姐姐小旭的胳膊，语带哭腔。
“此时应该采用冷敷的方式处理。使皮下的血管收缩，达到止血、止痛、消肿的目地，减少因受伤导致的肌肉痉挛。”林小旭忍着疼继续讲解。
“去哪找冰块？”小东哭了。
“来，让老乡看看。”宋琦让小东挪开位置，自己蹲到小旭的脚前。
宋琦一手托着小旭伤脚的小腿肚子，一手脱下她的黑色松紧口布鞋，放到一边，然后两指捏着袜尖，将袜子剥离小旭的脚丫，粉红色的袜子没处安置，宋琦把它放在黑布鞋上。 脚踝处已然泛红，亮出一种很疼、也很让人疼的色泽。 宋琦扶着小旭的脚后跟，将腿抬高，扶腿的手将裤管上提，直到过了膝盖。大拇指顺势按在膝盖的膝眼处，食指和中指在按在腘窝的委中及委阳穴上。 昨天击敌的腧穴，今天变成救人的穴位，造化挺会弄人。 小旭只觉得两条上下对称的火线从脚踝附近直到膝盖处，而后脚踝的痛感减弱。 “忍一下啊。”宋琦将托着脚后跟的手的中指摁在足内踝凹陷处的商丘处，拇指摁在仆参上。宋琦像对待花生米一样，微微运功、灌气、卸力、收功。只是少了击发，内力没有出去而已。
小旭只觉脚踝里像有两根针被硬拔了出去，疼都没来得及喊，就已经没有痛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