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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田墨传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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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田墨传之死

在《心派睿心》演讲中,权睿心女士说《囹圄中的女人们》主要宣扬的是男女彻彻底底的平等,甚至有一点点儿女人至上的意味。

而女人的对立面是男人,女人要从男人手中夺取社会主导权,达到均分状态,势必要与男人发生激烈的冲突。

很不幸宋琦是男人,是女人们斗争的对手,聪明的女人是决不会让对手事先明了自己的行动计划的。

但,聪明的芙蓉并没有猜对韩薇不让宋琦看她写的书的原因。

“我和芙蓉今天在我们俞班长那儿发现了这本书,芙蓉说俞班长看完会借给我俩看。”

姚舞试探地问宋琦:“我们看了讲给你听,这样就不能算你看过这书吧?”

“应该……不算吧?”

宋琦其实很想看看这本被赵叔都誉为“圣书”的《囹圄中的女人们》。

“拿到书,我们看一章给你讲一章。就这么定了啊。”

姚舞愉快地决定了。

“姚姚、芙蓉,你们所到了。我走了,咱们下午放学见。”

宋琦挥挥手。

“下午见。”

“下午见。”

芙蓉挥手,姚舞作别。

“姚姚,你都不知道那书讲的是什么,就答应看了给宋琦听。”

宋琦走后,芙蓉埋怨着姚舞,“他姐不让他看,应该有他姐的道理。”

“我不管那么多,我只知道好书要大家看,好东西要大家分享。芙蓉,咱们下午见。”

姚舞摆摆手,拐进二号楼。

每天中午放学,芙蓉去食堂取饭,回家吃午饭、睡午觉、到上学点儿找姚舞一起上学。

今天五一,所里放假,芙蓉省了取饭环节。一切和往日一样,按部就班得都墨守成规了。

姚舞亦如此。

然而,她们的安宁在下午的第一节毛笔课上,被打碎了。

消瘦的田老师六十多岁,满脸皱纹。此时他背对学生,站在讲台上,高悬右臂,枯瘦的手中握着一支狼毫小楷笔,在空中点横撇捺。口中念念词:“下笔不离点,转折贵圆露……捺似金刀势,撇如犀角形……横行锋务敛,勾划忌平庸……日日不歇笔,不懈功竟成。”

“田老师。”

一名男学生的声音。

“哪位同学?”

田老师转过身,看向为数不多的男生,“有什么疑问吗?”

“田老师,我,郭天笑。”

郭天笑笑呵呵地高举起手,示意老师。

“郭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田老师坐到讲桌后的凳子上。

“这是我写的字,请‘潶坔第一楷’田老师指点指点。”

郭天笑见老师没有走下讲台的意思,便拿了一张大32开纸走到讲桌前。

“我看看……”田老师接过纸,只看一眼就说不出话了。

正用毛笔在写字本上写字的芙蓉,后脑被一个小纸团击中,她放下毛笔,回过头。

“他……”姚舞的圆脸从冰儿和庆庆中间显露出来。“他手里是《望江南》!”

“不会吧?”

芙蓉向讲台看去。

“郭同学,郭……”田老师教四班学生写毛笔字,初一教到初三,快三年了,能记住名字的学生寥寥无几。这个班也只记住一个叫柳芙蓉的女学生,因为她是这届学生中,毛笔字写得最好的。

“郭天笑。”

郭天笑赶忙答道,“田老师。”

“郭天笑同学,这字谁写的?”

田老师三百五十度的老花镜已架上鼻梁,两道极度兴奋的目光透过镜片盯在讲桌上郭天笑递来纸上。

郭天笑见田老师两眼一眨不眨,头都不舍得抬一下,连看自己一眼都觉得浪费了欣赏的时间,他顿觉有些后悔,偷眼看向竹寒。

心情复杂的竹寒正愧疚地双手抱头,头顶在桌上,双眼后瞥,偷眼看向小胖子姚舞。

姚舞和芙蓉紧盯着郭天笑。

上周六下午,竹寒在郭天笑家玩了一下午。

其间发现郭天笑对她们五朵金花中,除了自己,最感兴趣的居然不是芙蓉,而是姚舞。

因为每每提到姚舞,郭天笑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

第二天是星期天。竹寒上午在家写完作业,下午照例去了郭天笑家。

在与郭天笑及其家人的谈天中,竹寒察觉到一个天大的秘密:想打姚舞的主意的不是郭天笑,而是他爸郭胜郭副所长。

郭天笑顶多算个不收佣金的掮客!

“竹寒,你再去她家看看。”

郭天笑指派竹寒去看看同芙蓉去小花园玩的姚舞,回家没有。

“你把小舞叫来,一块儿来家吃晚饭啊。”

在厨房忙乎的郭胜喊了一句。

厨房排风扇“轰轰隆隆”作响,走到大门口的竹寒依然听得真真切切。

晚饭就餐有五个人。郭胜、郭天笑、竹寒及郭天笑的一对龙凤胎弟弟、妹妹。

竹寒没带来姚舞,只给郭天笑带回姚舞车筐里的纸筒。

“郭天笑同学。”

摘下老花镜的田老师显得很和蔼,笑呵呵地叫回走神的郭天笑。

“这字是谁写的?”

田老师神色变的严肃起来。

“嗯?”

郭天笑有点莫名的慌张。

郭天笑想当然地认为周日下午姚舞和芙蓉在一起,字是芙蓉写的,送给姚舞的。他和竹寒都认为这些字是芙蓉照着字帖描画的,竹寒甚至还觉得有用黑墨水钢笔修补过的痕迹。

田老师教毛笔字有八字警言:字是黑狗,越描越丑。每节课总要说上几遍,并言:即使写错也不能描!

原本想出芙蓉丑的郭天笑,见田老师举动如此怪异,顿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上的感觉。

“郭天笑同学,这字谁写的?不要跟我说是你写的。这个字的境界之高,不是你我能达到的。”

田老师认真地说。

“我……”郭天笑语塞。

“此书之字,墨传望尘莫及,自愧不如。不是不如,是甘拜下风。这不是上风,这是高山仰止。此字深得先生真传,妙不可言,势不可挡,高不可攀啊!”

田老师的语言表达明显出现了故障,但接下来的话直切要害。

只听田墨传老师和婉地说:“你写的?那这首词的下阕,郭天笑同学是打算当场书写,让学生一睹圣手挥毫吗?”

“下阕?”

郭天笑一愣,随即说,“田老师,下阕在我书包里,我去拿。”

芙蓉和姚舞两人四只眼紧随着郭天笑。

郭天笑从书包里翻出一张大32开纸,将有字的一面紧贴大腿,将白纸面向着姚舞的方向。直到走上讲台才迅速地将纸平辅到田老师面前的讲桌上。

“上皆覆下,下以承上,递相映带,无使势背。”

早早戴上眼镜田老师用颤抖的枯手轻抚郭天笑的行书,激动地说,“何止先生真传,先生在世也未必胜此。”

“郭天笑同学,还有此人的墨宝吗?”

田老师有些得陇望蜀。

“有。”

郭天笑看着田老师笑眯眯的脸上,两道杀人的目光直刺自己,脑子一时生锈,鬼使神差的跑回座位,从书包里取出两张写满蝇头小楷的8开纸。

这次没有隐藏,许多同学都看见了密密麻麻的毛笔小字。

“嗡……嗡……嗡……”一阵阵窃窃私语在教室四处响起,仿佛教室里瞬间飞进来了1626只墨头苍蝇。

“是《劝学》!”

姚舞趴在桌子上,手伸老长,隔着庆庆和冰儿的桌子,拍打着芙蓉。

“真是郭天笑偷的?!”

芙蓉瞪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

“你们会不会看错了?”

竹寒脸色发白,小声嘟囔。

“竹子,你怎么了?”

冰儿见寒竹脸色难看。

“我想咬死他!”

姚舞咬牙切齿。

“大嫂,咬郭天笑不劳您动嘴。”

庆庆虽被姚舞压着大半个肩头,但玩笑不耽误开。

“你不懂,别瞎说。”

姚舞盯着郭天笑。

郭天笑已把两页《劝学》并排摆在讲桌上。

带着老花镜的田老师像鉴赏古代文物一样,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端详着。

良久。

“高人左手冰,寒于水;右手青,胜于蓝。墨传心悦诚服。”

田墨传老师魔怔了,自言自语起来。“先生,学生不敬,即便您再世,也得再研十年八载,才能达此深境。”

“田老师,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有同学耐不住惊奇。

田老师坐在凳子上,双手拿起一张,向同学们展示。“这是右手楷书《劝学》的上半部分,大家先看一下,一会儿我给大家再讲解。我的先生,先生就是老师。我的老师在前朝,9岁中秀才、14中举人、15岁中贡生、16岁中进士得状元。”

还有武状元。班长俞嫚媛心中默默地加了一句。

果然,田老师接着说,“

我的老师文武双全,同时还是前朝最后一位武状元。”

田老师举了一会儿纸,放下,又换了一张,举起接着说,“这是左手写的《劝学》下半部分。我的老师左手、右手书写出字一模一样,很难让人分辨。我的老师就交给我一个办法,细看每个字的收笔状态,从笔力大小上分辨左右手。”

“单从字上还能看出是左手还是右手写的?”

有同学耐不住好奇。

“田老师说的对,是左右手写的。并且是同时。”

姚舞站起来,大声说着。

“这位同学,你知道谁写的?高人高寿几何?”

难道先生没有仙逝?田老师心存幻想地站了起来,急切地问。

“这……”姚舞有些犹豫,上午宋琦都已封神了,这次再说是他,同学们会不会以为是她在吹嘘。

“柳芙蓉同学,你说。”

田老师看到芙蓉举起了手。

“写字的人叫宋琦,今年十五岁。”

芙蓉站起来,平静地说。

安静,落叶可闻。

“柳芙蓉同学,你再说一遍。”

田老师不信。

已坐下的芙蓉重又站起,重复了一遍答话。

姚舞从书包里取出一个长一尺多、宽六寸多的粉纸薄包放到桌上。这个尺寸是姚舞书包的长宽极限。

姚舞一层一层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张叠成一尺乘六尺的竹纸。

正是宋琦在芙蓉三妈刘晓静的书房书写的《劝学》。

姚舞在大家惊呆了的目光中,把竹纸放到讲桌上,狠狠地瞪了一眼郭天笑,转身回到坐位。

鸦雀无声的教室里,只有田老师双手颤抖地打开竹纸的声音。

“……十迟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先生,学生今始知也,虽死无……。咳、咳咳、咳咳咳……”

田老师咳嗽起来。咳声不断,越来越小。

“田老师!”

郭天笑见田老师一头趴倒在讲桌上,吓得大叫。

“田老师,咋了?”

“田老师,醒醒!”

“班长!快去叫班主任!叫校长!”

前排的同学率先围了上,芙蓉、姚舞她们坐后面紧随其后。

郭天笑和几个同学扶正田老师瘦弱的双肩,想让田老师抬起头来。

可田老师的脖子好像面条一样软,头没抬起来多少。

田老师的额头仍在讲桌上,面容赢瘦的田老师欣慰地着看众学生,想说话却张嘴无声。

“田老师!”

“田老师!”

“田老师!”

在同学们的呼唤中,田老师微笑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泽。

两天无书。

6984年5月3日星期四8:00分。阴历四月初三,甲辰时,冲狗,煞南。

潶坔市潶阴火葬场第十三号告别厅,十三中因心脏病突发在工作岗位上病逝的田墨传老师追悼会,将于今日上午9:00在此进行。

现在是早上八点,芙蓉等几个十三中学生代表在校教务处刘处长的带领下,提前来到火葬场。

他们要在前一个死者的追悼会开完后,布置会场,以便迎接后续的大部队。

一中、五中、九中等田老师曾教授过毛笔课的学校也派有师生来打前站,巧的是一中来的两个代表,其中之一便是宋琦。

“你咋也来了?”

芙蓉一见到宋琦, 忙跑了过去。宋琦6981年来潶坔上初一,从那时开始,田老师一直十三中教书法,不可能教过宋琦。

“校长让我来的。可能因为我毛笔字写得好吧?”

宋琦说,“好多年前,田老师曾在一中教过毛笔课。和我一起来的这位学姐就曾是田老师的学生。”

“学姐,早上好。”

芙蓉向宋琦身后背对他俩的学姐问好。

“你叫我什么?”

女人转过身,“宋琦叫我学姐,我没办法,谁让他字写得比我好呢。你不行,你得叫我孔老师。”

孔老师二十岁出头,个子不高,身材瘦小,一张精致的小脸更是把岁数下拉了不少。

“孔老师好。”

芙蓉赶紧鞠躬赔礼。

“我忘说了,孔学姐多年前是田老师在一中最得意的学生,深得田老师真传。后来高中毕业便执掌一中毛笔课之鞭。”

宋琦向芙蓉介绍完孔老师,侧身对孔老师说:“柳芙蓉,田老师衣钵传人,未来十三中,学姐你的同行。”

“孔国楠,一中初中部书法课老师。”

孔老师向芙蓉伸出小手。

芙蓉见孔老师要与自己行大人们之间的握手礼,腼腆得不行,“我,十三中初三学生,柳芙蓉。”

“田墨传的生前好友,上前来。”

殡仪馆工作人员拿着铁皮喇叭,边走边吆喝。

“是传统、传承的‘传’,不是《水浒传》的‘传’。”

有老师大声纠正。

“噢。”

工作人员知错就改,拿起喇叭改了口:“真对不起了诸位。田墨传老先生的生前好友,请跟我进十三号告别厅。”

潶阴殡仪馆坐落在潶山以南,潶河之北,是潶坔市民财局所属的一个社会殡葬事业单位。6981年被民政部与财政部合并后的民财部授予“大魏国家一级殡仪馆”的称号,更是省卫生先进单位。 该馆始建于大晋建国的6911年,扩建于两年前的6981年。

潶阴殡仪馆馆区占地34亩,建筑面积8400多平方米。馆内设有庄严肃穆的守灵厅、瞻仰厅、悼念厅、吊唁厅、告别厅等共13个厅;安装有平板炉8台、自拣炉2台。

潶阴的第十三号告别厅面积不大,只有二十几平方。

不是因为学校是第十三中学,校领导才选第十三号告别厅。而是因为。十三号厅是潶阴13个厅里最小的厅,便宜省钱。

厅内宽大的赡仰棺内空空的,上一个死者已推进火化炉,田老师的遗体还在冷藏柜。

芙蓉、宋琦一行人来的任务之一便是及时填补赡仰棺内的空白。

赡仰棺两旁靠墙摆放着一个个白花圈,只是挽联已被上一个客户摘走了。

用别针重新别上事先带来的挽联,便是任务之二。

任务之三是在厅外大门上悬挂“田墨传老师一路走好”之类的横幅。

最后一个任务在厅内,在正对大门的墙中央,挂上田老师的遗像。

老师们经过简单的分工,四个任务同时进行。

孔老师带队完成任务一,队员有宋琦和芙蓉等人。

“田老师!呜……”推田老师遗体到告别厅的路上,几个学生看到安祥如睡的田老师,禁不住哭出了声。

宋琦也在“运尸”之列,看到田老师遗容,一丝似曾相识的幻觉划过脑海。

也许是在十三中门口等人的时候见过吧。宋琦安抚着那丝不安份的错觉。

“田老师家住哪儿?”

宋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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