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李一壶卯时就起床，借着微弱的光亮爬上天台山。

天台山山峰奇秀，流水优美。幽谷藏曲径，奇石生异花。重峦叠翠，万木峥嵘，山体更是生满古柏、苍松。到了接近山顶处，景色更加优美。

一片云海之间，一块四四方方的青石立在悬崖之上。大石平坦如画，仿佛人工劈砍过一般。但神剑门的人都知道，这块石头，是真的天然形成，可谓鬼斧神工。

天台山最著名的听涛石，听的是下方云涛雾海，品的是头顶日出月落。

相传，李风月就是在听涛石上悟道，一举破碎虚空。李风月对这件事不置可否，但却无法阻止这块巨石的神秘色彩和门人对此的向往。

听涛石并非天台山上的石头，而是数百年前从天而降的一块陨石，经过几百年的风化雕琢，成为如今的样子。能不能帮人悟道不知道，但它却是有着不同凡俗的功效，人若是常年睡在这块石头上，绝对能够延年益寿，身体安康。

因此，这块石头被神剑门大长老所得。

大长老因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战，经脉破碎，李风月纵使为他向少林求了涅槃丹，但终究也只能令其手脚如寻常老人一般，武功是再也用不出来了。正因为如此，大长老在听涛石外结庐而居，白日里没事就去听涛石上打坐调息。

大长老已经快到耄耋之年了，一道道皱纹爬满了脸庞，白发也逐渐失去光泽，开始纷纷掉落。大长老索性不再打理，随意将他们披在脑后，只是稍微剪短了些。他的手脚都有些不便，衣食住行也由门人弟子轮流照料。

但他的精神很好，二十多年的修养，人也非常富态，油光满面，而且脑子依旧不差，到现在还能记起每一位他见过的门人弟子的姓名。山上风大，如果是寻常老人，只怕受不得这般天气，所幸大长老武功虽然全废，但只是经脉问题，一身内功无损，风邪伤不得他。

“大长老，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李一壶轻声问道。

他看着大长老的背影，心中滋味一时无法道尽。据说，当年大长老在江湖上也是威名赫赫的，李风月没有成长起来之前，他才是神剑门的第一高手，也曾作为李风月的护道者。

“王彦山”这三个字，当年也是让众多高手胆寒的名字。

只是现在，又都剩下了什么呢？就是因为自己！李一壶终于明白自己母亲的心情了，这种心怀愧疚的感觉，真不好受！

“小酒壶啊，”大长老没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今天又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李一壶无奈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壶酒：“您这个年龄，可是不能再喝了，老爹已经三令五申告诫我不能偷偷给你带酒了，要是让他知道，准得告诉我妈，然后我妈就能扒了我的皮！”

“嘿嘿，没事，没事，”大长老接过酒壶，忽然道，“不是你店里的酒吧？”

李一壶：“……”

好像一脚把这个老头踹下去怎么办？话说，你每天坐在听涛石上，一动不动，是怎么知道我酒店里的事的啊？

“放心，”李一壶没好气地道，“露浓笑。”

“贡酒啊！”

大长老也吓了一跳，“你小子从哪里搞到的？”

李一壶笑而不答，说起这个，还要多亏虎云寨那个二当家，虎云寨之前截过一批贡品，其中就包括十坛露浓笑，被他用来孝敬李一壶了。

“看你这副样子，是哪个小家伙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你了？”

大长老往旁边挪了挪，给李一壶让出一个位置。

“老爷子，你说，值吗？”

李一壶盘腿坐在听涛石上，远处依稀有一点点亮光，那是日头即将从云海中跃出的前兆。

大长老喝着一口酒，没有回答李一壶的问题，反而看向前方。

“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历天又复入西海，六龙所舍安在哉？”

这是十年前诗仙留下的《日出》，日出之景，瑰丽之笔，莫出其右。而此时，却也到了日出的时候，一瞬间天下大亮，雄鸡高鸣，无数道金剑刺破人的双目，云海一片赤红。风吹云涌，真的好似一条条赤龙拖着金乌在天上遨游。

“你说你爹是怎么顿悟的呢？老头子在这呆了二十年，天天看日出都看吐了，也没领悟到什么剑法啊。”

大长老叹了一口气，“这酒不错，下回多带点。”

“好！”

李一壶已经知道了大长老的答案。

“大长老，当年打伤的人是谁？砍掉三长老一条手臂的又是谁？”

李一壶决定了，自己的仇可以不报，但大长老的仇，不能不报！

“砍你三长老的那个人，已经被我杀了。但打伤我的人，却不知道是谁，当时所有人都蒙着面。我正在应付眼前的敌人，被人从背后偷袭，一拳轰在胸口，再醒来已经在神剑门了。”

大长老陷入回忆，“好高明的手法啊，就算他不是偷袭，正面对战，我也绝没有活命的机会。”

“只知道是一位拳法宗师吗？”

李一壶愁了起来，天底下拳法宗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还不算那些隐姓埋名的高手，具体是谁，鬼才知道呢！

“当年的我，天人太上境。”

大长老又爆出一个消息。

“噗！”

李一壶本来想蹭口酒喝，听完这句话直接喷了。

难怪人们都说，二十年前的大长老是神剑门第二高手呢！

太上境，距离传说中的破碎虚空也只有一步之遥了。这样一来，范围就缩小许多，毕竟，想要一拳把大长老打成这样，对方至少也是太上镜，或者——破碎虚空！

“也有可能是四谛、修身的人。”

大长老道，“江湖上以弱胜强的不是没有，而是很多。你即将行走江湖，也要记着，比你强的人不可怕，要你性命的那些，往往是比你弱的人。”

“更何况，天人化劲的三个层次，也没有那么明显的区别。长安那位鱼龙阁阁主，一辈子都是修身境，可谁又敢说他比破碎虚空的高手弱了？儒家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活生生把自己修身成了一个儒家圣人，普通的太上高手，也是一指头戳死的事儿。”

“老爹查了二十年都查不到，可见其隐藏极深。”

李一壶道，“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

“如果你找到了怎么办？”

“当然是——”李一壶不假思索地回答，“回来找老爹啊！”

“老爹一剑就能砍死他们，难不成还要我和他们拼死拼活？”

大长老听了之后，连连点头。

“看到你这么不要脸，我放心多了。”

说着，大长老从怀中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这本《胎息养炁术》不是什么武功心法，但长时间吐纳修行，对人有莫大裨益，送给你吧。”

李一壶怔怔的看着手中的书，隔了好久，哭笑不得地道：“老爷子，你给我的是《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插图版。”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大长老道，“只不过换了个封面而已，里面的内容是真正的养生之法。”

说着，用力把第一页撕下去，里面还真是教人如何吐纳养生的法门。

“等一下，”李一壶忽然道，“如果《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的封面换到了《胎息养炁术》，那《胎息养炁术》原本的封面在哪？”

说着，他怔怔地看向大长老。

“好了，你该回去了！”

大长老一脚把李一壶踹下听涛石。

临走的时候，李一壶还听到大长老的呼喊：“回去后好好练练，能够强身健体的……”

“大长老，在您的眼里，‘强身健体’和‘一柱擎天’难道是同义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