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壶觉得心好累，明明今天晚上只是请了个安，为什么那么累呢？而是，就在刚才，莫名其妙的一股恶寒遍布全身。

“难不成是我感冒了？”

李一壶摇了摇头。

他的生母是神剑门的二夫人——凌雪。单论气质容貌，和大夫人可谓梅兰竹菊，凌雪性格内向，骨子里却又透露出一股刚强，宛如冰雪神锋上的雪莲。

这么些年，凌雪从未踏出天台山一步，也从未见过外人，仿佛画地为牢，将自己永世隔绝在神剑门中一样。

二夫人多年以来，眉头始终有一缕忧色，正因为心思郁结，身体一直不好。神剑门数十年为她请过无数神医，可心病却又偏偏无药可医。

“回来了？”

凌雪看到李一壶，难得得露出笑容。

不得不说，自己的老妈真的很美。不笑的时候，尚差大娘半分，但一露笑容，瞬间就让天地失了颜色。

“二丫没和你一起？”

李一壶一个踉跄，果然，不管大娘二娘，亲妈后妈，对儿子的婚事总是那么执着啊！

好在凌雪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并没有细问，而是自己转移了话题：“听说你要走出去了，这很好，男孩子就要多出去走走。”

“只是二丫听说了‘清城天下幽’，我陪她去看看而已。”

“那也很好，男孩子疼媳妇，本来就没有错。”

凌雪想了想，“这些年你一直在外面，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我有些事情早就想告诉你，可苦于一直没有好的机会。”

凌雪本就冷峻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李一壶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他可以感觉出，自己的母亲从未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就连周围的气氛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让他嘴唇有些干涩。

“其实，”凌雪迟疑了片刻，“风月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哈？”

李一壶整个人瞬间一愣，随后条件反射般喃喃地道，“隔壁王叔叔？”

凌雪：“……”

啪！

片刻之后，已经回过神来的李一壶捂着左脸的巴掌印问道：“那我亲爹是谁？”

“你的亲生父亲，涉及到二十年前一桩震惊天下的大案，他名叫卫横。”

凌雪道。

这个名字，令李一壶再度震惊：“济州军火案！”

李一壶感到有些眩晕，他实在有些懵，济州军火案，大唐立国以来最大的要案之一。主犯包括当年最赋天才盛名的少年将军，左武卫大将军、冠军大将军卫横以及川蜀唐门要员。

建武二十七年，也是大唐仁宗在位的第二十七年，卫横身为大唐栋梁，却联合唐门，将大唐军火贩卖给北方汉庭。自此，大唐在火药方面的垄断被打破，汉庭和东夷首次出现能够作用于军事上的火器装置。

十年后，据兵部统计，此次事件造成的损失主要包括，陇右道北方数千里尽数被汉庭夺取；东夷侵扰沿海，十年来掠夺财富不下三千万两。其中为了重新夺回陇右道，大唐和汉庭大大小小数十仗，所费人力物力，更是不可胜数。

主犯卫横被满门抄斩，唐门门主及各大长老被灭，余者尽皆遣散。涉事官员大大小小数百人尽数杀头，家属充军。

那一年，仁宗改年号为兴德，意在止戈。那一年，江湖与庙堂走向对立，未来二十年，无法缓和。那一年，唐门被灭，但旁系中一位天才却冉冉升起，串联墨家、飞甲门等，建立新唐门，暗器机关、火器军械，更胜以往。

可以说，卫横之死，造成了未来二十年的变数，影响了大唐官场和江湖足足二十年的格局。

“不会吧？那个卫横是我老爸？”

李一壶道，“我明白了，老妈？李风月是不是咱的仇人？然后你忍辱负重，嫁给他，只为寻仇？隐忍了二十年，只为将我养大成人，让我在经历一番艰难困苦之后，报仇雪恨？”

凌雪：“……”

“你在说什么？没事少看点戏剧小说，把你脑袋都教坏了。”

啪！

又过了片刻，李一壶左右脸上的巴掌印非常对称……

“不过有一件事你猜的没错，当年他们两个确实是情敌，”凌雪道，“但他们也是结义兄弟。年少之时，我们三人曾结伴共闯江湖。后来他们两个都对我表达了倾慕之情。”

“为啥，他们俩瞎啊？”

凌雪：“……”

凌雪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搭在李一壶的肩上，冰寒的内力顿时弥漫了他的半个身躯：“现在你闭嘴，再说一个字，你母亲我就大义灭亲。”

“我知道风月对我的感情，但我钟情于你的亲爹。风月有些心灰意冷，返回了神剑门，而我也和卫横成亲。几年后，风月成为江湖一流高手，卫横也官至左武卫大将军，我们之间虽有联系，但却只是书信，很少见面。”

“卫横因闯荡江湖之时和川蜀门派关系甚好，因此被皇上看重，加封冠军大将军，专门负责联系唐门和朝廷。当时唐门和朝廷关系非比寻常，十之八九的火器都是由此研发，唐门门派里的人更有不少在朝廷身居要职。”

“现在想来，风月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出不对了。曾在寄给我的信里闲谈，江湖和朝堂，不应走的如此之近。果然，后来出事了。事情的真相如何，我也不清楚，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你的父亲和唐门绝对没有出卖大唐。”

“最先，卫横被打入大牢。当时我已经怀上了你，在心腹的保卫下从长安逃脱，一路之上，遭受无数追杀。风月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立刻下山，夜探大牢，企图劫狱。但没想到，却只看到了一具尸体。你的父亲竟然早已被毒杀在牢里了。”

“再后来，她护着我一路跑回天台山。皇上大怒，东西二川节度使兵发十万大军围剿神剑门，然而，一方面是因为风月自身的威信，另一方面是唐门被灭后引起多方门派不满。”

“川蜀以娥眉为首的各大门派迅速支援，后来，甚至整个大唐江湖都蠢蠢欲动，江湖人士和朝廷军队的战争一触即发。”

“最后时刻，空念禅院和真武两大派出门调停。为了让朝廷没有理由去找神剑门要人，我无奈之下，只能嫁给风月为妾。这才平息了这场风波，但江湖和官府的仇恨已经结下，二十年来，双方虽然都有意修复，但怎奈时势难解。”

“我嫁给风月之后，转年便生下了你。风月知道我心中还有卫横，虽然娶我，但三年时间，未碰我一下。后来，我终于解开心结，决定做他真正的妻子。再后来的事情，你差不多都知道了。”

“我今天告诉你这些，就是让你知道，虽然风月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他却将你视如己出。这件事当年知道的人不少，我生怕你以后通过别人之口，误会你的爹爹，所以不如我先告诉你。你以后不得对他有一点不孝，知道没有？”

李一壶：“唔——唔——唔——唔——”

凌雪：“说话啊！”

李一壶：“你不是不让我说吗？”

凌雪：“……”

自己生的儿子，好想打死怎么办？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吗？

“等一下，”李一壶嘴角猛然抽搐，“老妈，这么一说的话，我要是报仇的话，是不是得去找皇帝了？”

“慎言！”

凌雪低喝道，“当年卫横之死，证据确凿，皇上杀他也是依法执行。”

“还好还好，”李一壶拍着胸脯，“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您要真想让我去找皇上报仇，那还是算了吧。”

凌雪：“……”

“当年陷害你父亲的人究竟是谁，风月查了二十年也没有头绪。但他们的势力不弱，我逃出长安后，被神剑门的高手保护，一路之上，多次遭遇伏击，若不是周围人拼死相护，你我岂有命在？”

“伏击我的高手中，单单是天人境界的，就出现了不下十人！”

“这般实力，在江湖上居然默默无名，想想都觉得惊怖。三长老就是在那一战中被人砍断了一臂，大长老也是被一个拳掌高手重创，在胸口印了一掌，武功全失。”

“原来如此。”

李一壶道，“难怪三长老和大长老一直不愿对我说明，是怕我内疚吗？”

凌雪从衣柜底层取出一个小本子：“你不知道当年我从长安来到川蜀有多么不容易，你无法想象当年迈出一步都那么艰难。”

“这个本子上记得是当年帮助过我们的人，单单是有名有姓的高手，就不下百人，无名无姓的义士，更不知凡凡，这还是只是我看到的，还有多少人是在我目光所不及之处被杀的，那就不知道了。”

“他们之中，有人是绿林侠盗，有人是名门正派，有人是成名已久，有人默默无闻。但在那条血路上，这些人都变成一具具尸体。一壶，你能够降生下来，是他们这些人，用命换来的。”

“我把他们记下，就是让你知道，这些人对我们有大恩。你娘我这辈子是没法还了，但是你得想着还，你要是还不完，你的儿子就得还。这是我们欠他们的债，人命的债，不能不还。”

“不得不说，他们或许本意并非为了救我，而是为了对抗朝廷。但我被他们救了是事实，所以这笔帐，就得记在我们身上。”

“包括神剑门，你从出生之日起，无论是风月还是姐姐，都对你视如己出。问心夫人对你，比对她自己的孩子还要亲，你大哥对你更是掏心掏肺。他们甚至想让你继承神剑门的掌门之位，这是情，也是债。”

“孩子，我和卫横都对不起你，让你一生下来就负了许多债。可那也没办法，神剑门对咱们母子的大恩，就是十辈子也还不完。所以你不想当掌门，我是最支持你的，这个掌门，咱们一定不能当。否则你我成什么样的人了？”

“妈，这是咱们的恩，那咱们的仇呢？”

李一壶道。

“仇？”

凌雪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虽然我想说，身为母亲，我不应该让自己的孩子活在仇恨当中。但我还是不甘心啊！孩子，如果是二丫被人害死，你会怎么样？”

“就算是皇帝，我也杀给你看！”

李一壶斩钉截铁道。

“说得对，可我深知被仇恨缠绕的滋味。孩子，报仇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吧，如果有一天真相大白，你看到了那些人，顺手杀了未尝不可。可如果你技不如人，那便算了，活着总比死了要好。”

“明白了。”

李一壶笑道，“我也是那么想的，我想报仇，但我更想活着。我还没和二丫成亲，还没和她生孩子，我们的孩子还没成婚，还没体验过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世间那么多好的事情，我都没见过，我还舍不得死。”

李一壶对今天的事是怎么想的？

总体来说，没什么想法，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即使到了现在，对“卫横”这个名字，他也极为陌生。有人问他的父亲是谁，他的脑海中最先出现的，也是李风月的形象。

凌雪今天和他说的一切，在他眼里，更像是另一个人的故事。他需要回去好好消化消化。

李一壶走了，本来他还想睡觉之前去给三位长老请个安，但乍然听到凌雪一番话，现在的他，只想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