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来的修养让冯昭略微与朝堂脱节，还好张甫时常在暗中给他传递信息，这才不至于今日在朝堂上出糗。皇帝已经知道了事情原委，该处理的人都处理干净，知道自己是错怪了冯昭，心生歉意，特地在晚上设宴犒劳一众大臣。皇后尸体未寒，皇帝设宴还被太后训斥，但这都抵挡不了他的决心。礼数问题，自然不可马虎，可一朝天子的话也不能不听，大臣们心里只道是荒淫无度。歌舞升平，言笑晏晏，诸位大臣嘴上说着不愿，但到了场上可就不一定了。皇帝朱悦明眼见着这些姑娘们穿的一个比一个少更是色心大起，想把这些人纳入后宫。那眼神露骨就连孙太后见了都直道羞耻。但孙太后知道她需要的就是一个愚蠢的皇帝，不然朝廷政权还落不到她手里。皇帝看着冯昭，端着上位者架子的歉意倒入酒杯，一饮而尽，“冯大人最近身子可好？朕那日是糊涂了，才跟你下重手。”

冯昭举酒回敬，毫不在意道，“陛下厚爱，臣甘愿如此。”

无缘无故被叫上名字指定不是好事，他们的这位皇帝，可不傻。冯昭眸色一深，若是要犒劳大可以等皇后下葬之后举行，况且，抄家那件大事的犒劳可也就请了他和李贺。要是真的犒劳，怎么会如此急不可耐，还请了文武百官。皇帝是装模作样给谁看。冯昭心不在焉的夹着眼前的饭菜，思绪飘到冯府，不知道何一棠有没有好好吃饭。他本来是不想发火的，可那天孙太后的话和伙计的话高度重合，试探无果的情况下，就没忍住情绪。跟火山口一样倒出来，他没办法若无其事的面对她。他也知道何一棠最近有跟他示好，他却并不想开始新的孽缘。背刺这种事，经历一次就够了。冯昭意向不高，也不是有什么自虐倾向，何一棠想去大理寺报官也好，别的也罢，都与他没有干系。他只想远离她，回到最初开始的那种关系。冯昭需要冷静。面前的菜色十分好看，有红有绿，荤素搭配，他却提不起半分兴趣。张甫察觉他的心有烦闷，不由关心道，“阿昭，你可是还有些不舒服？”

冯昭回以微笑，脸上却闪过一丝无可奈何，“无碍，劳张伯挂念。”

张甫见说不动他也就停止，男子汉大丈夫，有些事还是自己消化比较合理。冯昭的仓皇无措遍布全身，和何一棠待的越久，他就越控制不住想到何一棠与太后的勾结。皇帝酝酿了许久，有些话似乎是不得不说，扭捏着开口，“诸臣工啊，朕此番设宴是有要紧事与大家一同商议的。”

冯昭眼色一深，果然没猜错。李贺在这种奉承的场面上向来是如鱼得水，“陛下有何事，直接吩咐下官做就是，何须特地设宴。”

皇帝双眉微颦，似乎是一件很棘手的事，张甫和冯昭相视，都已有了大概的底。这次的事怕是不怎么好办。皇帝扫视四周，无人吭声，只好由自己开口，“朕今日清晨收到加急快报，说是山西多地连降暴雨，洪涝严重，居民异地而居，庄稼粮食少了大半，人人啃树皮而生。”

冯昭眉头紧皱，疫病必将伴随洪涝灾害而生，若是如此，恐怕山西早已是一座瘟城。一时间，百官哗然。吏部尚书说，“陛下，粮食减少，应当减轻税收。”

皇帝点点头。户部尚书说，“陛下，若减少税收，这银钱俸禄发放可就是问题。”

皇帝又摇摇头。税收事小，百姓事大。张甫思量一番，稳稳出声，“陛下，减免税收并非一计良策。”

皇帝看向张甫，示意他继续说。张甫便放下碗筷，继续说道，“洪涝灾害不少，前朝覆灭之际也是一场祸水淹没百姓，单纯减少赋税，只会使当地居民得寸进尺，而外省的百姓又会觉得对他们而言不公平，洪涝灾害大都有疫病感染，人群聚集免不了无法控制，若是因此产生暴动，则百姓苦不堪言。”

百官闻言，身躯俱是一震。张甫摸了摸胡须，“当务之急是，朝廷尽快拨款赈灾，安抚民心，避免暴动四起，赋税减免一事，还需依靠当地灾情，酌情考虑。”

皇帝略有所思，随即大笑道，“张大人不愧是元老，朕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这赈灾之人谁去比较合适呢？”

张甫当然愿意自请而去，可冯昭给他使了一个眼神。满朝文武怎么好意思逮着一个年迈的人可劲捞呢？冯昭突然从座位转至大殿中央，“陛下，臣愿意去。”

山西乃兵家必争之地，若是此次不好好安抚，只怕是往后也不得安生。皇帝就怕没人去呢，冯昭此举可是帮了他大忙，只是还需要一个更为合适的理由。而对于孙太后来说，能将冯昭外派，是最好的刺杀方法，上一次没有得逞，这一次把他派到那种地方，感染疫病，这可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孙太后不等皇帝的脑子转弯，就笑着说，“本宫记得，先帝曾交予翰林院修撰《致和大典》，可惜到如今都还未曾完成，冯大人正好是文渊阁大学士，这事儿你去办倒是也合理。”

皇帝似乎得到了某种暗示，茅塞顿开，“正是，山西卷的修撰最为繁琐困难，朕觉得以冯大人的聪明才学定可以完成。”

冯昭叩拜谢恩。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文武百官都松了一口气，不是他们不想出力，只是山西虽是兵家必争之地，可当地的贫瘠也是真的。谁也不想揽这个以身犯险的活。皇帝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稍加思索，“最严重的是蒲州之地，李大人，朕记得你对此地也挺熟悉，不如你与冯大人一起吧。”

皇命难违，这看似询问实则板上钉钉。李贺原本放下的心重新悬起，只能叩拜圣恩。冯昭心中一笑，看着自己对面的李贺战战兢兢的样子无言以对。李贺这个人爱财如命，以身涉险的事这辈子都不会做，只可惜，有人不愿意让他做这个闲散官员了。宴会结束后，张甫忍不住问冯昭为什么不让自己去。冯昭给张甫鞠躬道，“张大人垂爱，小侄无以为报，此等危险之事，当由我代替您去。”

张甫老泪纵横，这一程山高水远，洪涝四起，可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