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话就是，“大人，我有事情找你。”

冯昭但笑不语，他知道何一棠应当是刚起床没多久，至于要帮忙的事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二。何一棠心里揣着事，无暇关注冯昭是什么样子，急匆匆的先给自个儿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又搬了一个凳子到冯昭对面坐下。颇有谈判的气势。“何家先前的帮工，你能找回来多少人。”

冯昭满面春风，早有把握，“全部。”

何一棠狐疑，哪里来的本事能找回全部，就算下令也一定会有人不愿意来，冯昭怕不是说大话。冯昭是不是说大话，待会儿何一棠就知道了。冯昭从桌边堆砌的书本中，拿出一列簿册，食指推到何一棠面前，“看看。”

何一棠打开册子，满目都是名字、年龄、籍贯、妻儿老小。冯昭恰在此时开口，“早在你承诺给张大人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在筹办了。工人并不难寻，大都只在当地做事，我只需承诺多给他们一些银钱就好说了，何况何家本来也是他们的东家。”

何一棠合上簿册，疑惑不解，“你怎知他们一定会回来。”

冯昭运筹帷幄，善于玩弄人心，“何家出事不过两月，他们能找到的工作也无非就是当当苦力什么的，你可知道何家的制瓷技术有多成熟，许多人都虎视眈眈，可那些真正掌握的工人，是不会轻易就将这门技术卖掉的，这是对主家的情谊，工人呢，除了没什么钱，信义还是很讲的。”

何一棠顿时明了，略作沉思，“也怪我先前从不关心这些人，只坐在屋子里看账本。”

冯昭摇摇头，宽慰她，“你父亲对工人还是很好的。”

何一棠不由陷入缅怀，她父亲自然是好，她比谁都清楚，“他好，你不也一样拿了官令。”

还没说几句好话，就又陷入僵局，冯昭力不从心，也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气氛一时之间降低到冰点，风吹的起劲，外面的杨柳枝顺着一个方向飞舞，夏日熏风最是暖人心房。冯昭忍不住沉默，问出了那个藏匿于心底，最想问的问题，“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会不会内疚。”

何一棠低着头，后脑勺垂顺的头发掉了几缕到胸前，“没有如果。”

冯昭不死心的又问，“那如果，”何一棠没有听完冯昭的话，就厉声打断，“冯昭，没有如果。”

音量陡然拔高，冯昭知道这步棋不该走，双手隐忍的握成拳头，抵住眉心。何一棠决绝利落的声音再次响起，“冯昭，这件事不是我为了帮你，是想重振何家汝瓷的名声，也想借此机会请求皇帝让大理寺翻案，若是我父亲当真没有贪赃，我必定亲手送你去见阎王。”

随后声音一顿，“若是我父亲真的贪赃，我自请为奴，去修长城做苦力。”

“不论哪种情况，我们都不会再见。”

冯昭心脏一紧，随后快速跳动，像是要从胸口跑出来似的，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如坠冰窟。何一棠学会了一件事，当事人的主观判断都是有误的，但大理寺不会，冯昭现在已经不是大理寺少卿。交给别人判自然最公平。与其自己纠结冯昭的对错，不如让明事理的人仔细查探。若是有充足的证据，她自然会坦然接受。何一棠抽身离去，找了府上的车夫把自己送到窑厂。人都齐全了，就应该开始试温度。何一棠召集着工人们起火，做釉料，拉坯。她自己也在做，那张图纸上的竹节杯势必要在第一炉里烧制出来，送给他就当以后都不相识。天涯何处，他是他，自己是自己，最好再无牵扯。何一棠心里藏了事，拉坯的时候坏了好几个也没做好，逐渐有些烦躁。一边的老师傅看了直摇头，“姑娘，手艺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心无旁骛，你心里装着事，又怎么能做好呢？”

何一棠不好意思道，“多谢师傅提点。”

老师傅继续道，“我看你也不是新手，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何一棠有些羞愧，哪里是不明白呢？她会走路开始就玩儿泥巴，怎么会不懂这些，只是......心神不宁。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儿发生。老师傅见她继续神游，也不再多说，他是一把老骨头了，不能长时间坐着，每间隔一段时间都要起身走走。真正喜欢这件手艺的人，自然无需多言。老师傅主打的就是一个散养。何一棠猛然想到孙太后的话，怪不得总是心神不宁，这儿还有个人情没还清楚。枉她昨夜靠在床上想后路，竟把这茬子事情给忘了。先前是一时冲动才答应了孙太后与其合谋，如今自己已经想到出路，又何须猫哭耗子多管闲事。只怕是免不了爽这头的约定。何一棠正想着对策与说辞，就听得伙计进来喊人。“何姑娘，外面有人找咱们管事的。”

何一棠被打断思绪，略有不快，谁没眼力的大中午来商量事。“我可不是管事的。”

伙计汗流浃背，红着脸道，“冯大人说，您就是。”

何一棠猛一转头，心里烦闷的感觉又上来了。冯昭冯昭，又是冯昭。何一棠气冲冲的走出去，等到门口的时候，已经迅速调整好了面部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