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凌进入了大学，他的成绩很好，与只知枪杆子不知笔杆子的王威不同；他的脾气也很好，就算是被路人扇了个大耳光也能保持他绅士的笑脸，这世界上还没有人能让他流露出发怒的情绪。

四月开启了一场新学期的社团招新，王凌也被同学于秋城软磨硬泡拉到了现场。

于秋城在同年级中也算是声名赫赫的才子，照理说这样一个长相英俊且颇有才华的男性在这个自由恋爱的年代可以大展拳脚，但相比起风花雪月，于秋城更钟情他的社团和学生运动，王凌刚认识他时就想，这样一个坦荡阳光趋于完美的人，是在怎样一片沃土中长大的呢？

王凌被带到一个简陋的摊位，面向校园大路上熙熙攘攘的学生，他用屁股赶忙磨住了为数不多的空余椅面，一副消极怠工的模样，贱贱笑着对于秋城说道，“我又不是你们社团的，干嘛拉我来招新。”

“王大公子追求者众多，有你坐镇，必然可以给我们社团招人锦上添花。”

于秋城不走心地夸赞一番，他临时要去接人，这才找王凌给他顶上。“现在的军阀势力猖獗，我们的运动更加规模化，是急需要志同道合的同仁之时，所以实在不想错过这次招新的机会。”

王凌本就生的嘴角含笑，满意的笑容更加荡漾开来，“你这话倒是说得没错，那我凌大帅哥就勉为其难给你镇守一会儿。”

至于是否用心招人嘛，那可就恕难从命咯，毕竟这活又累又矛头直指自己家的老子，我可不想搅和进来。王凌心中暗想。

王凌在寝室里本来穿了件不厚的衬衣，如今被急急拉出来才发现四月的天气冷热不定，风一刮直打颤，叫住前脚已经踏出去的于秋城，“把你外套给我留下，要不然可捱不到你回来。”

于秋城脱下布料厚线脚密的黑色外套递给他，“这可是我妈给我做的，暖和着呢，这回可别说哥们亏待了你。”

说完他又火急火燎出发了。

两袖并入肩宽腰窄，王凌喃喃自语“真是赶时髦的款式，妈妈做的衣服。”

，他躺到椅背上，椅背托不到肩，头便后仰过去，天气凉阳光却亮，王凌随手拿起摊位上不知是谁带来解闷的书，打开书页盖在脸上，准备被包裹在这温暖里好好睡上一觉。

原以为不甚舒适的坐姿他竟然也做起了梦，他梦到站在一片青黄不接的大地上，是三四月的上海，天上暗沉沉压满了云，虽然在梦里但是他很明白即将要下雨，王凌开始找避雨的地方，却偏偏附近没有房舍是在树林里，他只能躲在秃毛的树下，“哗”一声雨落下来，第一粒雨滴穿过枯槁的枝桠砸到了他的脸上，忽然眼前一片大亮，王凌脸上的书被抽走，与梦中截然相反的光狠狠打了他的眼睛一拳，他艰难地睁眼，却发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他的“遮光书”，亭亭站在他面前，两手攥着书，娃娃脸，水波眼，脸上泛起层层红晕。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小姑娘声若细蚊地道歉道。

她显然有些慌张失措，顿了许久才想起把书递回去。

王凌想道，满堂兮美人，忽独与兮目成。平时这话说出口也就算了，也许成就一段风流往事，但是在这个小姑娘面前他想不能说出口，真要把她吓到了。

王凌已经站起身来，一下高出了小姑娘一截，他手接过书的另一头，“你找谁，我是这里的学生，可以帮你找找。”

“于秋城，我找一个叫做于秋城的大二学生。”

王凌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哦，他是我的同学，今天借了他的衣服穿你才认错了吧，他接人去了，你是？”

小姑娘很不知道该如何跟陌生人打交道，“我叫于春拾，是于秋城的妹妹。”

王凌把椅子端到于春拾面前，“你先坐在这里稍等片刻，我想秋城应当是去校门口等你了，我去找他过来，你哪里都不要去，以免走丢了。”

王凌一看就知道她怯生生一个小姑娘，及其听话的样子，让她这这里等总不会自己跑开，只是忍不住想要多嘱咐几句。

于春拾点点头正襟危坐在小凳子上，双手不知该安放到哪里便板正地搁在双膝上，椅子颇有高度，她的小腿还能秋千似的的荡悠，看着王凌离去的背影，唯一搭过话的人又要暂时离开，心中不免紧张起来，目送着黑色的背影还没走出多远，想想起什么似的回了头。

王凌脱下外套，半蹲下来用衣服包裹住椅子上伶仃的小身板，于春拾本已穿了夹薄棉的青褂小袄，衣摆处精心用彩线缝制了蝴蝶图案，看起来像一个严严实实的小女菩萨，被大得不合身的外套一裹，像颗粽子露出个小小的头。

“我找你哥去，哪儿都别去，在这等我，我马上便会回来的。”

褪下黑壳的白色内瓤加快步伐跑了出去。

校园石板路两旁栽满了高大的绿树，树枝伸懒腰一般展到道路上方，一粒粒黑棕色的小圆果实掉落在地上，王凌偶尔踩过几粒，发出“啪”一声的脆响，这声音让他想起刚刚梦里猝不及防砸在脸上的那滴雨，似乎是温暖的，那是滴春雨，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