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无言地看着丰晁。久久，他才扶起一旁的裴瑾，表示：“我们要离开了。”

丰晁耸了耸肩，无可无不可地说：“请随意些。”

回到兰泽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裴瑾依旧冷汗淋漓，他靠在座椅上，缓慢地呼吸着。凌霄给他拧开一瓶水，问他：“你现在感觉如何？都恢复了？”

裴瑾喝着水，苦笑着点头：“丰晁师伯果然厉害。”

两个人先回了道观，早些天联系过齐淮，齐淮王乐也都在观里。经过这些天的调养，他们的身体终于恢复好了，可以正常上班。骤然见到裴瑾惨白着一张脸，神情很不好的样子，他们都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面对他们的关心，裴瑾应付着：“谢谢，我没事，不必担心。”

裴瑾接连说了几次，有气无力地样子，实在难以信服，不过因为他实在坚持自己还好，也就没人再多问什么。道观里的阵法，凌霄此前透露给了齐淮，在挖井的时候，异能局也秘密稍加配合。现在，他们只需要等待。齐淮他们都还不知道丰晁的事情，凌霄三言两句简单交代。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放任丰晁这样继续下去。在梅花巷动手有些难度，凌霄趁着丰晁让他们在道观里修复阵法的机会，正好也做点手脚。在等待的时间里，裴瑾没有出门，都是在寮房休息。从裴瑾恢复记忆后，他就深陷在自己的情绪中，后来他反应过来，问凌霄：“你后面有跟丰晁师伯说什么吗？”

凌霄摇头：“随口闲聊了天气。”

裴瑾：“闲聊……我从师伯那里得到个教训，活太久似乎没什么好的，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定位。还有那些傀儡的孩子身体，足见他的残忍。他跟记忆中的人完全不同了，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人。”

裴瑾跟凌霄唠着丰晁，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但阿湘的信息还是如往常那样过来。此刻的裴瑾心情复杂了很多，闷地很难受，依旧拿着平时的态度回阿湘的信息。回完后，裴瑾给凌霄说：“你一定想不到，连累则叔毁容的那场道观里的大火，其实跟我有关。当年，我失控了。”

上次那块转给凌霄的异能石，也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那时候，尚且年轻稚嫩的裴瑾跟阿湘，还是一对小情侣。裴瑾脸带怀念，目光却是痛楚：“我跟阿湘的关系很好，观里的人知道的少，知道的那些人劝说我趁早打算，是继续深耕学业，还是毕业后就攒钱存钱，给我跟阿湘未来成立家庭奠定物质基础。”

裴瑾是孤儿，没有家庭父母作为依仗后背，一切都得靠自己背负自己扛起。意识到这点，他一度担心自己不能给阿湘更好的生活。阿湘感觉到他的心理变化，几次来道观里找过他，两人也达成共识，为了两人的未来一起努力。裴瑾那会儿甚至生出要努力修行，然后争取异能局的就业岗位。因为在道观里修行进益很慢，他还搞了块异能石，想着利用异能石提升下自己的能力。那时阿湘以为他只是个平常的小道士，却不知道他是异能人。裴瑾一直以为自己能遮掩，反正自己也确实多年没有失控过。到时候要争取上异能局的岗位，再跟阿湘交代也不迟。可是他失控了。道观着火，很多人受到牵累，包括阿湘也受了重伤，裴瑾自责过度……裴瑾不是很想回忆那段黑暗的时光，他好像困在那片哀嚎与痛苦当中，始终走不出来。然后才是记忆被封，裴瑾：“师父一直劝说那场大火与我无关，但我不能接受，我想要赎罪。”

正是那段时间，他跟阿湘分手了。裴瑾苦笑道：“我现在感觉自己太对不起她了。”

凌霄看着裴瑾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你自责过度，我很有理由怀疑，有的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总归当时的责任认定与你无关，你何必非要揽着到自己的身上来？”

裴瑾怔怔地：“还不够么？阿湘被那场大火毁了，不只是样貌，还有身体健康，还有其他人，比如则叔……”凌霄：“如果你们不分手，那你就加倍对她好补偿她？还有其他人，你常去探望，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看到裴瑾现在的状态，凌霄有点能理解他师父为什么想方设法，不惜拜托丰晁也要给他封印记忆了。既然都是孤寡的命格，那还不如就忘记了，由着自己的性子，在道观里继续做自己的道士。只是不知道阿湘为什么会落到刺青店，给剪子婆婆干活。两人还十分有缘分地，重新相识相恋起来。正不解时，齐淮那边联系凌霄，说：“你们出来，这里的井有变化了。”

他们回来兰泽市不多时，陵市那边的丰晁就开始展开行动了。齐淮在刚听闻道观里有个吸取能量阵法，也十分惊讶，而且那阵法显然有些年头了，想要找出年迈的始作俑者无异于是大海捞针，况且还不知道始作俑者究竟是活着还是死去。可凌霄表示要利用阵法抓一个异能者。这个事情单靠他跟裴瑾不行，需要齐淮二人的配合。好不容易从道观的主事者那里得到可以在道观里挖水井的许可，但水井不可引人注目，得低调施工，做完后的水井可以保持半年时间，后边需要拆开填埋，重新恢复原样。挖井没有预算，那位丰晁只是出一个嘴巴，没有任何资金到位。单靠凌霄几人是请不来工人的，没办法，四个年轻人只好通力合作，半是讨教半是学习实践，将井给挖开了，后边堆砌着符咒禁制进去……埋伏到现在，丰晁动手了，水井里的符咒沿着能量的踪迹，也找到了丰晁的本体所在。看到凌霄指着道观里的俯瞰图纸，齐淮很惊讶：“没想到他不在陵市，而就在这玄清观里。”

隔着这么远的地方，丰晁都能操控傀儡，让他们作为自己而行动。最惊讶的莫过于裴瑾了：“他早就还俗下山了，可他居然还要回来玄清观里，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做那些事情，都这么多年了。”

凌霄有理由怀疑，丰晁就是单纯地无聊寂寞了，活得太久，又不甘愿自己无声无息地活着，所以才会出来搞这些事情。利用符咒感知到丰晁的踪迹，凌霄手心里的纹路还不停地颤抖，可惜海盗青竹现在也只能在他的手心里颤抖了。在后山的一处秘密洞穴找到浑身枯槁的丰晁，他灰白的头发披散，浓密的长白色眉毛，胡子也是白的一大片。这具身体凝聚着最多的意识，丰晁原本还想要利用最近的道观，利用修复过的阵法吸取能量，然后试着返老还童的。其实这副身体已经多日油水不进，枯槁地都没有几两肉，皮包骨头，他甚至都不出汗，平日只喝点雨水，吃点洞里的白蚁运送的小东西，勉强维持着生命体征。那所谓的返老还童之法，记录在放置在他身旁的一本破旧的古籍中。齐淮发现到这本古籍的时候，还很惊喜：“这是局里丢失的资料。”

看他们都不明白，齐淮便说起几十年前异能局高层动荡，不只是有的异能产物跑了出去，局里还丢失了一大批资料与古籍。那些都是记录异能之法跟一些过去的实验步骤与结果，齐淮用手指隔空点了点古籍，说：“这些书记录的东西，大多是不可信的，实操起来难度大不说，其实也没有结果。要不然就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普通异能人的那点子能量是远远不顾的。”

齐淮用资料袋子将古籍装起密封起来时，丰晁的身体还动了动，张口：“不要，我就差一点，我还差那么一点，我就要成功了。”

齐淮看着这个老的不能再老的人，解释道：“这本古籍记录的术法你是做不到的。”

齐淮还安慰老人：“如你活到现在这个年纪，也算是赚了的。多少人熬不过病痛年迈，几十岁正值盛年的时候就去世了。听闻你之前还患过绝症之类的疾病，但你不是都坚强地挺过来了么。就现在这样很好，回头你跟我们去异能局一趟，将所有的事情都给交代清楚。”

丰晁的手还在往古籍的方向争取：“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们少管我，那是我的东西，我拿的就是我的东西。我还差一点……”丰晁显然不愿意放弃，他那年迈的躯壳甚至奋起，在齐淮还没留神的时候，他已经把文件袋重新拿回手里，他拆掉了文件袋，将那本翻地破破烂烂的古籍拿出来，半是珍惜半是舍不得地摸索着古籍的封面。裴瑾怔怔地看着他，不停地跟他说：“到此为止吧，不要再做反抗了。”

丰晁白了裴瑾一眼，恰在这时，凌霄已经走到老人身体一侧，抬手将那本古籍拿在手里。那本古籍落在手中，却突然地烫手，凌霄也顾不得那么多，将古籍重新密封。丰晁瞪大了眼睛看着凌霄，还不等齐淮几人重新制住他，他已经跌坐在地上了。当裴瑾抬手过去之后，裴瑾说：“他去了。”

原来今日就是他的大限，几个人突然面对这一幕，既觉得荒诞古怪，又有些说不出的悲伤。不过齐淮还是跟异能局报备过，尽管丰晁去了，他的身体还是要运送回异能局，重新检测一遍。齐淮离开的时候，还问凌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异能局，我以为你会对检测结果感兴趣的。虽然我不能把资料拿来给你看，但你要是去局里，你要是主动提出，局里一定会让你看检测结果的。”

凌霄想了想，答应了，不过不是跟齐淮一起走，他等齐淮离开，“我过几天再出门去无量市。”

他都这么说了，齐淮也只好答应了，“你过来的时候，记得通知我。”

齐淮开车走了，王乐三个人就开始填埋道观的水井了。先前的挖井工作很慢，现在重新填埋倒是简单，将符咒抽出来，然后就填土，然后再加上一层符咒禁制，那样子就算是其他人靠近也没什么关系了。等事情全部忙完了，王乐自己下工回家了，凌霄问裴瑾：“你怎么了，看着心不在焉的。”

裴瑾很疑惑地看着凌霄：“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刚刚那个老人，不，应该说是丰晁师伯，我感觉他不像是丰晁师伯，他更像是我的……”凌霄：“好了裴瑾，那都是你的错觉。”

裴瑾被他打断，不解：“真的只是我的错觉么？虽然他自认是丰晁师伯，但我总感觉不是……”凌霄：“不是也只能是了，除非你提出什么证据，不然光靠感觉，那是很难的。”

裴瑾笑看着凌霄：“你倒是很会说话了。不过你也说得对，可能他真的就只是我的师伯，一切都是我想太多了。”

等在道观里吃完饭，裴瑾也跟凌霄告别了，他要去阿湘那里了，两个人说说话，他想要自己心安些。凌霄让他自便随意，自己则在道观里自在地逛起来，一路遇到不少熟人。玄清观里住了好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色彩，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未来。凌霄不加干涉，只是想做一个看客。他不禁又想到那位老人，想到自己的师父，他老人家在山里那么久了，好像就没有追求过什么长生之法，或者说，他没有跟他说起过什么。可遵循自然道理总归是没错的，不然一切就都乱套了。凌霄又想起楚楚，趁着时间还早，去了楚家一趟。可惜，到了之后，凌霄才想起来，楚楚现在不在家，而是在学校。楚楚正在走自己的路，并沿着自己的目标前行。凌霄很快想到自己，他的前路与目标。他还是要继续四处游历，可以的话，就把那些异能产物给收了。重新回到玄清观时，站在山顶之上，吹着猎猎的风，凌霄看到远方的天际浓云密雨。想来很快，浓云就要过来这边了。在下大雨之前，他回到自己的寮房，静静地等着。雨落下起来的时候，凌霄想到自己下山那天，也是个下雨天。与那天依旧一样的是，他对前路充满期待。这次，就等天晴之后，他再重新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