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是夏季，即便是睡的门板有些咯腰，也不用担心会着凉，更何况，牛广才还是个极为细心的人，翻翻找找，拿出一条还算完好的国民床单，给秦振帆盖上了。记忆里，牛广才这人他不太熟，但是隐约知道，他好像四十多岁都没有结婚，在村子里教了大半辈子的书，九十年代的时候，突然就背着包离开了，人们说他去了南方，下海经商了，此后就再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是不是这位牛老师，也有一些传奇的经历？一时间，秦振帆对他充满了好奇，好像自己在那个年代，更多的是关注自己的情绪，忘了身边很多有趣的事情。秦振帆感受着坚硬的门板，安慰自己，再过三十年，他有腰间盘突出，医生嘱咐不能睡软床，就当现在提前遵医嘱了。闻着国民床单散发的淡淡皂角味，听着窗外的一片蛙鸣，秦振帆很快进入了梦想。翌日，秦振帆被人从美梦中拍醒，朦胧中看见牛广才正端着脸盆往外面走，似乎要去打水。他翻起身，看看窗外，天还没有完全亮，估摸着时间大约在四五点左右，他揉了揉眼睛，环顾着空间不大，但是被牛广才收拾的井井头条的房间，不禁又是一阵感慨。此时牛广才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他将盆放在有些摇晃的脸盆架上，指了指架子上一条抽丝破洞的毛巾，有些尴尬地说：“你别嫌弃。”

秦振帆赶忙摆手：“不嫌弃不嫌弃，谢谢牛老师。”

牛广才有些惊讶，平素里不爱说话的小子，今天好像看起来比以前更为开朗一些。“这么早叫你起来，你也别介意。”

“没事，我知道你习惯早睡早起。”

牛广才坐到一边的板凳上，点燃桌上的煤油灯。“不是的，再过一会，孩子们就要来上课了。你爸也要来上班，我怕你们碰见，又起冲突。”

秦振帆听到这里，洗脸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愣神了好久，没想到牛老师竟然如此细心，还能考虑到他和父亲的情绪。“牛老师，您费心了。”

秦振帆发自内心地感谢道。“你也别跟我这么客气，毕竟从小看你长大，你爸他也不是有什么坏心思，他就是苦日子熬过来了，你不能理解那个时候的难，就更不能对我们的伤感同身受了。”

秦振帆听着牛老师真诚的话语，沉默了。说实话，直到昨天，他来到这个时代，彻骨的刀伤除了给他带来的愤怒情绪，还有此前一直氤氲着地，对父亲的怨气。虽然不能马上释怀，但牛广才的话，很明显让他开始逐渐恢复理智，站在跟高的角度去审视整件事。这也是他未来要顺利走下去，必须具备的能力。不能站在时代的大格局上去考虑事情，只是一味的陷在个人情绪里，他还是会和普罗大众一样，走老路，混得一事无成。秦振帆点点头：“放心牛老师，我心里有数的。”

“我不会拿父子孝道那一套来拘束你，我只是希望你能……”“站在跟高的角度去审视全局，去理智思考，去冷静对待。”

这番总结，干净明了，让牛广才愣怔。牛老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脸上的神情从感慨到赞叹，如果说考上大学没能让这位老师高看秦振帆一眼，但此刻，他绝对会认为秦振帆不一般了。“你要是能这么想，最好了。对了，今晚你还过来吗？我给你留门。”

秦振帆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打扰牛广才，毕竟村里人多眼杂，走知道他在这边住了，再来几个村委的，把他赶回家，他爸再发个疯不让他回家，那岂不是更麻烦。“不了，谢谢牛老师，我会自己想办法。”

“那你打算去哪住？”

牛广才是真心地在担心眼前这个学生。“我打算去城里看看，一个地方容不下我，就得试试其他地方。”

牛广才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惆怅起来：“小秦啊，听老师一句劝，不管再难，就要去上大学知道吗？如果你实在没钱，我想办法帮你凑凑。”

秦振帆突然感觉自己的内心像是被一阵强烈的电流刺激，酸酸的，胀胀的。“嗯，我听老师的。”

秦振帆把毛巾搓好，挂在了脸盆架上，有端着水走出门外，在不远处的花坛里，种着几颗太阳花，开得正是鲜艳的时候，他把那水浇在了花上。转身时，突然瞄到了校宿舍后面的一口水井，上面用木板和砖头随意的压着。他站在那看了一会，直到牛广才出来寻他，才发现他似乎望着水井发呆。“怎么了？”

牛广才问。“牛老师，你们现在打水，为什么不用手压器？”

“手压器，是什么东西？”

秦振帆蹙眉，仔细回想着，印象里这东西，好像那会家家户户都有，至于是从什么时候推广开的，他竟然完全不记得了。“就是利用活塞原理，将井口封闭起来，在低一些的位置设置出水口，高处用手压将井里的水吸上来的装置。”

牛广才是有些学问的，所以当秦振帆提及活塞原理，简单的描述之后，他立即理解了这个装置的作用。猛地一拍脑袋，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哎，小秦，你说的这个东西好啊！你是怎么想到的！！”

秦振帆挠着头，呵呵地笑着：“这也不是我的智慧，这是古人的智慧。”

确实，这东西是宋代人发明的，但是在农村大规模推广，估计也就是差不多七八十年代的时候。“但是你说的这个，跟现代工艺相结合了呀。对了，你能再跟我详细说说这个东西的结构吗？”

秦振帆点点头，说：“牛老师，其实，我们可以把这个东西做出来，然后全村推广，或者整个大队推广，你说怎么样？”

“好啊好啊！你不知道以前多少人因为打水掉进过井里，现在这样不仅安全还省时省力。”

秦振帆眼珠子转转，试探地问：“牛老师，你认不认识靠谱的人，其实，我们可以跟打井队合作，以后打井，只要增加一份费用，我们就可以提供手压器械，只要我们和打井队签好合同，抽成就行。”

牛有才懵住了，半天才幽幽地问：“你说什么？合同是什么？还有抽成？”

秦振帆：“额……这个一时半会说不清。”

他突然想起来，现在市场经济还没开放，他嘴里的这些概念，现在人根本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