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德双方的军官经过短暂的会晤后，德国军事考察团离开了帐篷会议室，回到日军为他们准备的专属帐篷休息。他们被安排明天一早去哈拉哈河，那里正是日军与苏军的交战地区。德军考察团要深入到第一线去实地视察。

直到这一刻，卢思言才知道之前疯传的中蒙边境的小冲突，发展到现在，其实已经是日军和苏军的直接战争了。规模之大，双方投入的部队和装备之多，都是空前的。这让卢思言大为惊讶。

卢思言站在关东军参谋本部少将东乡康泓身后，忐忑不安目送德军一行离去。他似乎是在等待命运的裁决，他可以肯定，冯德里希一定认出了自己，尽管他装着他们相互不认识。卢思言不知道冯德里希是否会主动向日本的同行告发自己。他在心里做着各种各样的猜测，甚至包括出现最坏的结果。他无法确定自己接下来是不是要采取什么行动，以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但最后他还是决定再进一步考察一下。

了解卢思言身份和底细的冯德里希，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卢思言是秘密潜入日军的间谍。作为同盟国，他可以直接向日军告发卢思言，为日本人清除隐患。但这对他个人没有丝毫好处，相反，卢思言可以不承认冯德里希的指控，而冯德里希想要证明卢思言的间谍身份，就必须把自己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担任军事顾问的经历如实告诉日本人，尽管日本人知道国军里有很多德军的顾问，但冯德里希有必要向日本人解释那么多吗？卢思言有理由相信，冯德里希不会这么做。其次，出于私谊，冯德里希在重庆时，和卢思言有着不错关系。他们之间没有语言障碍，这使得他们的交流更加顺畅，这也促进了他们之间的友谊。而且冯德里希非常欣赏卢思言的才能，并对他倾囊相授。当然，这一切也不能确保冯德里希不会出卖他。他只能静观其变了，卢思言心里这样想道。

“你可以休息了，卢桑。明天你和小林一起陪同德国人一起去前线吧，他们可能会和我们的前线指挥官谈话。”

东乡康泓对卢思言说，看来他对卢思言今天会议的翻译很满意。

卢思言依照日本人的习惯，低头回应，“是，先生，我明白了。”

心里却涌起一种前所未有过的紧张感，他将第一次走进战场，尽管不是去打仗。

走出会议室，小林笑着迎了过来：“卢桑辛苦了，我们回去吧，山口君约我们今晚一起喝酒呢。”

“明天我们要和德国人一起去前线，你知道了吗？”

卢思言问。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卢思言坐上摩托车，向他们的驻地驶去。

冯德里希曾是中国国民政府军事顾问团的一员，他是一位资深的情报分析专家。曾受邀为国军的情报人员和军统的特训人员授课，而在所有的受训人员中，卢思言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不仅仅是卢思言精通德语，更为关键的是卢思言具有敏锐的洞察力、推理能力和超强的记忆能力。冯德里希认为，这是他所见不多的天才。当他今天意外的看见他在日本人中间时，心里大为惊讶，好在身为情报专家的他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他大致猜到了卢思言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甚至非常佩服卢思言的勇气，同时又为他的处境担忧。

这一次德军考察团受到日军邀请，到日苏交战地区考察，日方是希望得到德国军事考察团对日军对苏军的作战兵力投入，战术运用、军事装备、情报收集分析以及后勤保障等方面的综合作战能力做出评估，从而为日军下一步的军事部署和作战行动提供参考。

其实德军接受邀请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德国方面需要掌握苏军目前的作战装备和作战能力等方面的军事情报。而依据冯德里希对日军的分析，日本一定是在为他们下一步的战略方针做准备。之前他就听说日本陆军提出了“北上”，摄取苏联远东地区以及西伯利亚更广大地区的战略资源的计划。他深知日本人由来已久的野心，他们在东南亚和中国战事的顺利推进，让他们野心迅速膨胀起来，在他们眼中，现在的苏联红军，跟日俄战争时期的沙俄军队没什么不同。而前不久在诺门罕地区发生的战斗正是日军作出的某种试探。日军一定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验证他们的计划。如果战事顺利，日军将全面实施他们“北上”的战略构想。

这样的作战行动关系到日军在中国的军力分布和下一步部署的战略考量，所以军统方面也就闻风而动了。这毫不奇怪。冯德里希觉得军统方面对这个机会把握的不错。至于日军对苏军的战力到底如何，冯德里希想，明天去双方交战的前线，他就可以得到结论了。冯德里希没有想过要向日军告发卢思言，情报工作本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说，从他个人的角度，他对日本人没有什么好感。

晚上，山口还真带着一瓶清酒和几盒罐头来到了小林和卢思言的住处。

“我明天就回新京了，今天我来兑现我们的约定，来吧，小林君。”

边说着边打开罐头和酒瓶。

小林把一个小桌子摆到土炕上，卢思言找出几副碗筷，整齐的摆好。山口当仁不让的盘腿坐在了中间，给每个碗倒满酒。小林和卢思言面对面坐下。山口看着小林问：“你一直没有给我介绍这位先生，我想他一定是位大人物吧？”

小林闻言马上朝山口躬下身子，“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了。”

“山口君，我不是什么大人物，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我估计也许是这个原因，小林君才没有介绍我，请你不要怪罪小林君。”

“我早就猜到了，尽管你的日语说得比我都好。”

接着山口又小声对卢思言说，“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有两个关系很好的中国朋友。”

卢思言和小林都笑了。

小林举起酒，“山口君，这杯算是我赔罪了。”

说着一口干完碗里的酒。

“喂，说什么呢，大家一起来吧，你不能一个人把酒喝完了”山口也端起酒杯，向卢思言示意举杯。

“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称呼你，小伙子。”

山口看向卢思言。

“你可以叫我卢卡斯，大家都这么叫我。”

卢思言微笑着说。

“这好像不是一个中国名字吧？”

“哦，卢卡斯从小在日本和欧洲长大，现在是满铁东亚经济调查局的专家。”

小林帮卢思言解释。

“哎呀，真了不起啊，要是我儿子长大也有这么有本事就好了。”

山口感叹道。

“山口君的儿子多大了？”

卢思言问。

“今年八岁了，他叫山口有志，也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啊。”

山口纯一眼神迷离的看着酒碗，忧伤的说，“真希望战争早点结束，我还能活着回去。”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夹，拿出里面的一张照片，递给卢思言，“这是我妻子和儿子的照片，我天天带在身上，后面还写了我家的地址，如果那一天我死了，希望收尸的人能按照这个地址帮我找到他们。”

“他们真的很漂亮啊。”

卢思言拿着照片，凑近油灯仔细的看着。

“山口君说什么呢，我们都会活下来的。来，我们喝酒。”

小林不希望在两个对立的民族间讨论战争的事情，他不自然的瞟了卢思言一眼。

卢思言把照片还给山口，“对，小林君说得对，——让我们为活着干杯吧。”

“对，为活着干杯。”

小林和山口相视一笑，也端起了酒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