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凯穿着深蓝色的常服拎着一个小小行李袋站在消防站门口，刘子涛站在门后朝他挥手，好似催促。四个月前，他戴着大红花被拉到这儿来，所有一切对他来说陌生又新鲜。他还记得自己那时看着火红色的消防车，心中满是雀跃，而这短短四个月，他从刚刚离开训练场的菜鸟，一步步由处理简单社会救助的实习生向着自己真正的一线灭火救援任务靠拢。香水厂灭火救援任务彻彻底底让他明白，光是靠着平日里的训练，到了真正火灾现场，依然会有各种意外情况出现。任何时候都要保持高度警惕，想要救人，前提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以前他总觉得，堂堂消防员跑去救猫救狗，甚至爬到屋顶给别人摘马蜂窝，完全就是浪费职业技术。可现在，他也逐渐生出与前辈们一样的感慨——只要是能让人民生活顺遂、安康，大事小事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而没有大型火灾，也恰恰说明了大家防护意识正逐步提升，大家与真正危险的境况还离得很远。消防出警次数越少，越能说明辖区内的人们都好好的、安安稳稳地度过眼前的每一天。要先活着，韩凯转过身，朝着公交车站那儿走去。只有先活下去，才有希望救出更多、更多的人，才不浪费自己这条命——这条前辈从火场中救下的命。时隔那么久，韩凯终于有一次休假能回家去和父母聚一聚。可惜这次回来，他爸在医院值班，没办法回家。家中只有那位爱侍弄花草的老母亲。韩凯一开家门，就看见姜月秀做了满桌子的菜准备为他接风洗尘。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只帝王蟹，这老大一只螃蟹往桌子中央一摆好不威风。韩凯尴尬：“妈，我就是普通休假回家，又不是要来摆庆功宴，您这也太夸张了些。”

姜女士戴着围裙在边上拼命拍照，顺便还抬起手来将摄像头对准了韩凯：“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不得炫耀炫耀吗？来，摆个好看点的pose，我要发朋友圈了！可得给你那些阿姨、姑姑们好好瞧瞧，我们家的消防小英雄、韩凯大帅哥，回来咯！”

韩凯有些尴尬，却又不好拒绝，站在门口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看得姜女士都来气了：“哎呀，你要真不知道怎么摆，就给我敬个礼吧。”

“那没问题！”

韩凯说着，扔下手里的小包朝着摄像头敬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姜女士笑嘻嘻拍完照，放下手机重新拿起锅铲：“你先去洗个澡，妈还有最后一道菜了，做好咱们就开饭！”

“知道啦，妈。”

韩凯换上了拖鞋，穿过厨房、客厅，朝自己房间走去。一年多没有回来，家里的摆设、气味都没什么变化。他伸手推开房门，房间中的摆设还跟以前一样，电脑被他妈用一块花花绿绿的毛巾毯罩住了。他随手将包一扔，随机注意到自己桌上摆着一堆小东西。靠近一看，才发现这些全都是平安福、小佛像。边上不起眼的角落居然还放了一个十字架。韩凯有些纳闷地拿起一个瞧了瞧，实在没弄明白他妈到底想干嘛。“对了啊，小凯，我冰了西瓜，赶紧来吃！”

姜女士这个时候倒是及时端着果盘过来，看见儿子站在书桌边一副困惑的模样，干笑着指了指桌上这些东西：“之前我不是跟你那几个阿姨一块出去旅游吗？这都是出去玩的时候顺手买的。你看看哪个喜欢，带一个去站里吧！”

“妈，这……”韩凯看着这些东西哭笑不得。姜月秀忽然有想起什么，赶忙将果盘放下去翻他的抽屉，献宝似的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对了，还有这块转运珠！听说保平安很灵的。”

“妈，你不会是被人骗钱了吧？”

“可不要乱讲！”

姜月秀用力一拍他胳膊，强制性将那串用红绳穿好的转运珠戴到了他脖子上，带好了，欣赏一通，很是得意，“瞧瞧，真好看。”

“妈！”

“我去炒菜！不准摘。”

姜女士义正词严地朝他晃晃手指，哪怕出了他的房间门，也不忘扭头再度警告，“戴好了啊，可不准摘。要我发现你摘了，我揍你。”

韩凯听那关门声“砰”得一响，笑容无奈地扫了眼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他知道他妈以前从来都不相信这些，然而自从他当上了消防员，这个女人却没事儿就想去寺庙里走一走逛一逛。不光是寺庙，遇上道观、教堂都能拜也要去拜。她也不想想，人家压根不是一个路子的，哪能都保佑你？可是除了这些事情之外她又能怎么做呢？除了每日在家为了儿子担心之外，她还能做什么？韩凯在桌前坐下，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这枚转运珠。姜女士没多久就在餐厅扯着嗓子喊他吃饭了。明明晚餐就只有母子两个人，姜女士愣是做出六菜一汤，三荤两素一凉菜的格局。韩凯看着满桌大菜：“我们两个人这么多菜根本吃不完啊。”

姜女士却大手一挥：“无所谓，你吃不下让你爸回来吃冷菜。他胃口大得很。”

说罢这话，伸手拿着个大剪刀“咔擦”一下剪下帝王蟹一根蟹腿：“来，儿子，这个帝王蟹妈今儿早上去菜市场买的，你试试看。”

说完这句，不等韩凯试吃呢，她已经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往他碗里夹菜。“还有这个红烧肉、闷茄子、炖冬瓜、老鸭煲……你好久没吃妈妈做的饭了，赶紧多吃点。”

韩凯看着眼前的这座小山连忙叫停：“好了好了，妈！我自己来就行。你这当心，一会儿全倒了。”

姜月秀瞧了一眼，这一大碗菜好像还真有点摇摇欲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着儿子还抱着一根蟹腿呢，只好先说：“好，我不催了，你先吃。不够的话，我再给你盛饭。”

说着跃跃欲试就要起身，韩凯赶紧把他妈往位置上一按。“姜月秀女士，您请坐，好好吃饭吧。”

韩凯夹了一筷子菜到他妈碗里，“不要着急，我在外头一年多，你就没有想问的吗？就不问问我现在的工资、年终奖、恋爱情况什么的吗？我那些同学买车的买车，结婚的结婚，你不着急啊？”

“我问那个干嘛？急有什么用？再说这恋爱，你谈的到谁啊？”

这个时候还真就是知子莫若母了，姜女士吃一口儿子夹的冬瓜，笑容满溢，“反正多还是少你自己心里有数。我跟你爸可没空给你攒老婆本。我还要存钱环游世界呢。”

他嘴上虽是说笑，目光却十分关切地望向他。“况且，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回家，妈妈就什么都不求了。其他的，你自己有自己的主意，何必听我的呢。”

“妈……”他本来想说自己要是出意外了，您想过该怎么办妈？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赵站长那天说的话到现在仍在他心头回荡，曾经的救命恩人，如今已经成为墓碑上小小一张黑白照片。他很早就知道这份职业的危险，虽然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可能出事，可一旦出事……就什么都挽回不了了。姜月秀似乎看出他神情中那一丝不忍心，忙挤出笑来，猛拍他背：“哎呀，吃饭！难得回来一趟可别说那晦气的啊，真是长久不回家，不知道老娘脾气了是吧？来，还有一根大螃蟹钳子呢，沾着吃！”

韩凯赶紧先把那个蟹腿往回一推，忙不迭道：“不是，妈，我就想说，领导接下来打算调我去做通信员！”

“什么意思？”

“就是说，不用总冲一线，在外操控机器做整体规划的那种职务。”

一听到这，姜女士神情紧张起来，她带着几分期许试探般问：“那，你和领导怎么说？”

韩凯望着他妈的那一双眼，他想起这一年多以来对方的担忧还有自己书桌上放着的那些护身符。他太清楚对方在自己出任务的日日夜夜里有多担忧了。“我同意了。”

他说出这四个字时，明显看到他妈的神情由阴转晴，笑逐颜开，兴奋地给他连夹了好几块红烧肉：“那不错啊！这是技术岗吧？我和你爸当初说什么来着？未来的世界必然是科技的世界，这个活好！我跟你说你心理不用不平衡，用好这些机器，也是能立大功的！”

说着又要给韩凯夹菜，吓得他赶紧抱起碗往旁边一躲。晚饭后，韩凯去洗碗，他站在厨房还能听见他妈在和他爸打电话：“小凯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危险啦，他说要去做通信员。只要他在队伍里能平平安安真的，怎么都行。做通信员也挺好的，搞搞高科技，还是个技术人员呢！”

她一边打着视频一边走进厨房凑到韩凯身边。视频另一头，韩凯看着他爸身穿白大褂，眼袋下垂还顺带两个黑眼圈。“老爸。”

电话那头的男人眯了眯眼看他半晌，忽然来了句：“怎么你回家以后看，比在队伍里黑那么多？”

韩凯早熟悉了他爸那冷幽默的性子，随即回道：“难道消防站灯光格外特别一点，能把你儿子照得又白又嫩？”

“那再白也没有手术室里的无影灯白啊。”

姜月秀转过摄像头：“你俩真是够了，一个消防员一个医生，俩人都不着家，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你们父子俩？”

男人曾经一度也希望儿子继承自己的衣钵，好好当个医生，奈何他一心只想做消防员，父子俩谁也说服不了谁，曾经还闹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别扭。如今韩正道早就已经接受韩凯的职业选择，听太太说了他要去做通信员，也十分赞同：“我觉得通信员也很好。现在医疗领域都已经慢慢有人工智能来接手一些高难度操作了，你们消防方面能有这样的升级，是个好事。以后你们消防员的安全系数应该会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