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头谦让了一下，兴致勃勃开讲起来：“你们别听钟教授吹我，其实我也不一定讲好，况且秘书长已经给小吴科普过，如果有重复之处，也请吴老弟包涵，姑妄听之吧。”

他笑着朝我点点头，我刚想表白，被他用手势止住了，然后说：“首先要把几个大概念区分一下，这些概念的内涵是不一样的。粒子是物质最小的构成单位，而思子则是人类意识、灵魂或思维的最小构成单位，也就是所谓的‘思维粒子’。作为宇宙‘自然界’万事万物的最小构成单位的粒子和作为人类主体意识最小构成单位的思子在本质上是两回事。我们知道，宇宙及大自然中任何变化，都不会超出物理概念的范围，都可以在其最小构成单位的内容、结构和运动中找到其终极原因，而人类意识、灵魂、思维、情感、心理活动的任何形态、内容的变化，也应从其最小构成单位的内容、结构和运动中找到其终极原因。这样，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宇宙及大自然万事万物的物理运动和人类意识、灵魂、情感、心理活动之间的差异有多大，那么两者最小构成单位在内容、结构和运动方式等方面的差异就有多大。这是第一个必须弄清其区别的两个概念。”

高老头停顿一下，喝了一口茶，关切地看着我问： “吴小弟，我说这些，和褚老弟说的有没有重复？你能听懂吗？”

“不重复，不重复，我能听懂！”

我忙不迭地连连点头。他和钟教授交换了一下目光，继续说：“第二组必须弄清其区别的概念，就是人类或地球动物界所有生命肌体的最小构成单位，即细胞。包括动植物细胞中各种内容、结构、运动方式和各种更小的构成单位，都是宇宙及大自然物理粒子的进化延伸，比如地球生命是从大自然的有机物中滋生出来的，而地球有机物是从无机物中演化出来的，也就是说，地球动植物界包括人类的肌体、肉体、各种器官的最小构成单位，实质上是地球大自然物理粒子的延伸，生物细胞、生物分子、生物化学元素等等和物理层面的基本粒子之间是近亲关系，是物质的高级形态，包括人类的大脑细胞。然而，尽管人类的意识活动、心理活动、情感活动等各类精神活动产生于人类的生物机能，或者是人类肌体最小构成单位一种独特的活动方式，或者仅限于人类某个特殊器官比如大脑细胞的独特的活动方式，但是人类所有精神活动的最小构成单位，即‘思子’，在其本质上又和人类大脑的最小构成单位—细胞，有着天壤之别，两者根本不是一回事。也就是说，人类大脑细胞具有产生人类意识活动、精神活动的机能，但这种机能和由这种机能产生的意识是完全两回事，它们之间的区别也有天壤之分；至于第三组必须弄清其区别的概念，就是动物界的意识活动和人类意识活动的区别。不错，一些高等动物也有意识活动，也有喜怒哀乐的情感表达，但是它们的意识活动仅仅是其大脑生理性功能的最高表现形态，其中没有思子。因为思子是理性思维的最小构成单位，而只有人类才具备理性思维的能力。也可以这样说，在人类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当人类还处于动物状态，理性思维还没有形成时，这种处于蒙昧、野蛮状态的人类意识中，也没有思子。总之，思子是理性思维的专利，而理性思维又是人类的专利。将这三组概念中的区别搞清楚，是了解人类思子的基本前提。小吴，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老头期待地看着我。“高老讲得非常清楚。”

我激动地说，“就是说思子和物理粒子、生物细胞、动物意识以及人类蒙昧时代的非理性意识不是一回事，有着本质上的区别。高老，我理解得不错吧？”

“不错，不错，吴小弟的悟性挺灵的嘛。”

老头点头笑道。我知道他是半鼓励半赞许，心里不由得乐滋滋的。“上面是将三个不同的概念进行了大分或粗分，下面再来将它们细分一下，看看它们的具体区别是什么。”

高老头继续说，“当然，只能简单地说，实际情况要比我说的要复杂一万倍，但其脉络大致就是这样。先说第一组概念的区别。人类思子和物质原子或粒子之间的本质区别。之一，就是原子、粒子是‘物理’地存在着的，我们可以‘看’得见、‘摸’得着。比如我们用中子衍射原理可以准确地捕捉到百万分之一纳米到 0.1 纳米之间的原子核的分布排列，用扫描隧道显微镜可以‘触摸’到或可以感知到原子。但是，人类思子却不是一种‘物理’性存在，也就是说，在地球包括所有宇宙三维空间中，任何 X 射线、电子、中子等尺度极小的波长，都无法捕捉到思子的踪迹。三维空间的思子实质上是隐藏在反、暗物质的身后，就像反、暗粒子在三维空间的正常环境中是不可能现身一样，思子在三维空间无论你采用什么高科技手段，它都不可能现身，这一点，思子比三维空间的反、暗粒子更胜一筹。什么意思呢？在三维世界，反、暗粒子在高能物理运动中尚可捕捉到它们的踪影，比如出现在物理学家的实验室中，出现在他们操作下的粒子加速器或对撞机中。然而，在同样的实验条件下却无法捕捉到思子的踪影。为什么呢？就因为思子只有在反、暗粒子大规模参与的高能高速粒子运动中的四维空间，才可能真正显形，这也是人类灵魂在十四棱面显形为蝌蚪状形体的根本原因。不过，在三维空间还有一种特殊情形。当人类运用抽象思维掌握大自然的微观世界时，会产生思子和反、暗物质的互动量子场，这个量子场的终极奥秘在反、暗物质的铁幕之下，人类是无法弄清楚的。比如量子纠缠现象，实质上就是这种思子和反、暗物质互动量子场的产物，它只有在人类的思子活动视域中才会发生，因此既可以说它是一种观念形态，也可以说它是大自然本身的物理现象。这是人类思子参与地球三维空间粒子运动极为罕见和特殊的事件，它深深地隐藏在三维空间反、暗物质的重重铁幕之后，规避着地球物理学们穷根究底的探寻。当然，在十四棱面的裸空中显形的只是灵魂的主体意识，因为十四棱面的‘裸空’仍然是正负粒子运动的耦合，在这种环境下是不可能捕捉到单个思子的，只有在硅屋这种全部是反、暗粒子运动的环境中，单个思子才可能现身。”

我不由暗暗惊叹，难怪量子纠缠现象令地球物理学家们百思不得其解。释然之间，我脑海灵光一闪，脱口问道：“那么，让单个思子在这里显形，是否要借助像 X 射线衍射这样的科技手段呢？”

提了一个高水平的问题，令我好不得意。对于观察微观世界的各类显微镜，我生前还是了解一些的，高教授上面提到了中子衍射，我再提出个 X 射线衍射，来满足一下虚荣心。“当然要借助。”

高教授赞许地朝我点点头，说，“不过观察思子的显微镜并不是利用三维空间那些正粒子的短波扫描仪，而是利用反粒子或暗粒子的短波衍射仪。而反、暗粒子在四维空间的波长往往比正粒子的波长还要短几十倍甚至上百倍。因此，扫描仪显示出来的图像更清晰，更逼真。目前我们已经发现几十种反、暗粒子的波长非常短，但能够动用到衍射操作中的只有两种暗粒子，爱因斯坦、霍金团队将它们命名为杜伦粒子。”

“这儿有杜伦粒子衍射扫描仪？”

我惊喜地问。高教授笑了：“吴小弟，你还真是一个急性子啊。你们来得真巧，我和老钟从研究所借了一台，今天可以显示给你看。不过，你得先将思子的基本情况大致了解一下，否则就是演示出来你也是一头雾水。”

我诚惶诚恐地说：“高老，我一定洗耳恭听，虚心受教。”

“好，我们先来谈谈思子的结构。小吴，我看你生前可能读不少科普书籍，不知你对 DNA 的双螺旋结构是否了解一些？”

“了解一些，仅皮毛而已，”我“谦逊”地说，“就是 1953 年由沃森和克里克两位科学家发现的 DNA 双螺旋结构吧。这个发现非常伟大，开启了分子生物学时代，使遗传学的研究深入到分子层次……”我索性掉起了书袋。高教授微笑着频频点头，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好，你具备了生物学的一些基本知识，我们接着往下说。”

我有些尴尬，褚君向我做了个鬼脸。“1952 年，奥地利裔美国生物化学家查伽夫测定了 DNA 中 4 种碱基的含量，发现其中腺嘌呤与胸腺嘧啶的数量相等，鸟嘌呤与胞嘧啶的数量相等。这使沃森、克里克立即想到 4 种碱基之间存在着两两对应的关系，形成了腺嘌呤与胸腺嘧啶配对、鸟嘌呤与胞嘧啶配对的概念。这个成果是沃森和克里克发现 DNA 双螺旋结构的基础。而 DNA 双螺旋结构的特点，则是由主链、碱基对、大沟和小沟等主要部分或元素组合而成。比如主链，就是由脱氧核糖和磷酸基通过酯键交替连接而成。主链有二条 , 它们似‘麻花状’绕一共同轴心以右手方向盘旋，相互平行而走向相反形成双螺旋构型。主链处于螺旋的外侧。这正好解释了由糖和磷酸构成的主链的亲水性。DNA 外侧是脱氧核糖和磷酸交替连接而成的骨架。所谓双螺旋就是针对二条主链的形状而言的。至于碱基对、大沟小沟，这里就不赘述了。我举出 DNA 双螺旋结构，就是想打一个比方，思子的结构实质上也是螺旋结构，但它是八螺旋结构。当然，思子的结构模式和 DNA 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后者是分子结构，前者是粒子结构；后者结构模型是两条主链似麻花状绕一共同轴心以右手方向盘旋、相互平行而走向相反形成双螺旋构型，前者则是八个管状螺旋体成对交织形成球体，整个球面等距离分布十六个螺旋口，均呈喇叭状。每三个思子构成一组，呈三角形，所有的思子组都由统一的指令链串连。一个人的主体意识由大约 20 亿万兆思子组构成，其结构犹如一座金字塔。金字塔尖是指令链的顶端，在人生前和大脑的指令区域连接，接受大脑指令，在人死后则和脱离肉体的灵魂指令包连接，指令包已经完全剔除了大脑生物性功能，由六十八种反、暗粒子将每一个人的主体意识的所有功能打包储存，并继续发出指令。指令链的每一层塔尖，大约由一万亿兆的思子组构成，塔尖层的单个思子体积最大，有百分之一纳米，而处于金字塔下端的单个思子只有百万分之一纳米。不仅如此，在思子的世界中，是不存在 DNA 双螺旋结构中所有的生物性物质的，它本身就是由能量构成的，因而它传递的是各种不同性质的能量，它的整个运动也是能量运动，而不是物质运动。”

高教授停住了，微笑着看着我。屋内静得连针掉地都听得到，我听得如痴若醉，心驰神往，尽管似懂非懂。 “吴晓义，你到底听懂了没有？”

褚君推了一把呆若木鸡的我，妒意十足地问。我如梦初醒，连忙说：“还可以，大体能弄明白。高老，怎么不讲啦？”

“我怕你听不懂，你我都白忙活。”

老头倒也直爽，憨笑着说。“不会，不会，” 我连连摆手，“您讲得非常通俗，非常生动，我都听得入迷了！”

老头松了一口气，神采飞扬：“好吧，我继续往下说。我们知道，人类精神和情感活动是非常丰富的，而各种性质和内容的思维活动和情感活动也有比较清晰的分类。因此，每一个思子的四对八条螺旋管道针对人类思维情感活动的不同类型而各有分工。第一对螺旋体的两条管道，分别释放感性思维和理性思维（抽象思维）能量；第二对螺旋管道分别释放人类情感活动中截然相反的喜情能量和悲情能量；第三对螺旋管道分别释放人类两性关系中的生理联想和情爱联想这两种能量；第四对螺旋管道释放人类具象思维和镜像思维的能量，这里特别要指出的，就是人类思维中独有的想象力和明潜两种意识的分流，都会时时贯穿于每一组每一条螺旋管道的运动之中。现在我们再来看看每一对每一条螺旋管道的工作原理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当指令包发出感性思维的活动指令时，第一组第一条螺旋管道会满负荷工作，大量释放感性思维能量，但同一组第二条螺旋管道却会大概率地处于‘停工’状态，这是因为人类的感性思维活动很少能同时达到理性思维的高度和境界。但当指令包发出理性思维的指令后，第一组两条螺旋管道往往会同时满负荷工作，因为人类理性思维或抽象思维会大量援引感性认知作为攀登的台阶，只有在纯粹的逻辑思维或数学（几何）思维中，才极少借助于感性认知这个台阶。还有，当感性思维的螺旋管道工作时，第二组、第三组两对螺旋管道会跟进联动，因为人类感性思维活动中包含了大量的情感活动和两性关系中的情爱活动，反之亦然。然而，当第一组的理性思维螺旋管道满负荷工作时，第二组尤其第三组螺旋管道往往是部分跟进甚至完全不跟进，或部分联动甚至完全不联动。一般来说，第一组的第二条螺旋管道和第三组螺旋情爱产生共振联动的概率非常低，但第三组情爱螺旋管道的工作节奏虽然因人而异，但普遍的规律是几乎没有工作停顿的时刻。它可以从一个人童年性启蒙起一直到终老时一刻不停地工作，并以明、潜两种意识的方式交替进行。至于第四组螺旋管道，则和前三种螺旋管道的工作全方位且非常密切地共振、联动，也就是说，无论是人类的感性思维活动还是理性思维活动，无论是人类的情感活动还是情爱活动，都和人类的具象思维和镜像思维密不可分，互为一体。”

高教授又停了下来，若有所思。“还有呢？怎么不说了？”

我正听得过瘾，意犹未尽地追问道。“暂时就讲到这里吧，”老人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我想，这些关于思子活动方式的基本常识只要你听进去了，那么就足以让你理解杜伦粒子衍射扫描仪显示出来的思子图像了。”

“真的？”

我喜出望外，“就是说，您刚才所说的思子活动在扫描仪中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对呀，”钟教授接上了话碴， “不仅如此，我们还对思子四组八条螺旋管道喷出的能量染了色，所以看起来更加震撼人心。”

“太不可思议了！”

我由衷地惊叹道。高教授笑着摇了摇头说：“吴小弟，未知世界的奥秘总是让人无法理解，但弄清了它的真相，也就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现在我将对思子能量的染色情况介绍一下，你要记准了，否则对单个思子扫描时各种能量你对不上号。”

“我一定会记准的。”

我说。高老头沉思片刻，说，“第一组释放感性思维和理性思维活动能量的双螺旋管道，它们能量的颜色分别为淡蓝色和深蓝色；第二组释放悲喜情感的双螺旋管道的能量颜色分别为深橙色和淡橙色；第三组释放两性情爱的双螺旋管道的能量颜色分别为深紫色和淡紫色；第四组释放具象思维和镜像思维的双螺旋管道的能量颜色皆为七色混彩，如万花筒，因而思子的具象思维的所有图案都如同彩色电视机一样，是彩色的，非常绚丽。”

“高教授，这几种能量颜色我都记住了。”

我自信地说，又将他刚才的介绍复述了一遍。“可以了。”

高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些迟疑地说，“问题是，杜伦扫描仪就在这客厅中，但你看不见，怎么办？”

我举目四顾，只见客厅中央的桌子上除放着一台摄像机般的思子传感器外，根本没有什么杜伦扫描仪。此刻，我已经恢复了冷静，沉着地说：“我知道，必须将扫描仪在我头脑中‘具象’一下。这难不倒我。只是还请建平兄帮我一下。”

我讨好地朝褚君笑了笑。褚君被冷落了半天，早已一肚子恼火，他瞪我一眼，瓮声瓮气地说：“帮你？凭什么？”

两位老头笑了起来。钟教授打着圆场：“秘书长，怎么啦？你接吴小弟时只身犯险都不顾，这样的小事你真不帮？你不帮我来帮。”

这下褚君急了，忙说：“钟会长，这事哪能劳驾您老，我帮，我帮他就是了。”

他说着，十分不情愿地将我拉到思子传感器旁，没好气地说：“这次不用你在纸上构图了，就用这台传感器。”

他让我的脸探进观察窗，对着里面微型液晶显示屏上为我耳提面命地勾勒杜伦扫描仪的造型。很神奇，脑海中呈现出来的扫描仪“具象”清晰地出现在液晶显示屏上，而褚君则通过另一处观察孔对我的思维具象不断修正。大约十多分钟，这台所谓杜伦扫描仪已在我脑海里完全成像，几乎与此同时，这台并不雅观的巨型机器已赫然出现在我眼前。我不由哑然失笑：这些老头也真是的，他们设计的扫描仪外形居然和医院里的 CT 机差不了多少，以扫描架和检查床为主体框架，只是计算机与系统控制部分、X 射线检测及数据采集和数据处理部分、图像显示、存储、传输和胶片打印部分略作改动，最醒目的还是图像显示系统位置上的那台超大型液晶显示屏。它太庞大了，超出普通的 CT 机好几倍，居于客厅中央足有两层楼高，而客厅也相应地扩大、增高了好几倍。我想，凡工业机器尺度过大者，都是初造者，机器越先进，它的体积就越小。开始几层楼高的计算机，最后发展到只有手机大小，而且其计算能力不知提高了多少倍。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传来了褚君不无得意的炫耀声：“老弟，怎么样？”

“好壮观哟！”

我故作惊奇地赞叹道，内心却不以为然。“壮观不壮观当可另说，”高教授显然看出了我的不以为然，大度地说，“这台机器只能算初造，本来可以造得更小更精致些，但我们有些急功近利，都想早日让思子‘原形毕露’，就把机器造得粗放了些。”

“已经非常非常的了不起了！”

我仍然由衷地赞叹，“对了，具体怎么操作？我该怎么做？”

我急不可耐地问。他们三人相视一笑，表情有些尴尬。沉默片刻，钟教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这样，眼下只有我们三个人的灵魂思子可供你观赏，但大家都有些隐私，尤其进入具象思维和镜像思维时，在观察和被观察方的记忆思维中如果发生场景重叠就会出现图像，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些，还是让褚秘书长的灵魂思子供你观赏吧。你们是老朋友了，有些隐私双方心照不宣，你知我知，双方都不会在意。”

说罢，二老哈哈大笑，褚君指着他们连说“坑我坑我”，两老头像顽童一样跳将起来，将褚君按上检查床，推了进去。我端坐在杜伦扫描仪那大型液晶屏幕前的滑轮椅上，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一米见方的屏幕，期待着机器启动。这时，钟教授却拿着一只黑色的圆筒状塑胶皮套来到屏幕前。皮套大约二十厘米直径，三十厘米长。只见他按动屏幕下方的一个按钮，屏幕四边立即伸出一个筒形接口，他将塑胶皮套顺利地套了上去，接着又按下屏幕右边一个按钮，在屏幕底部又伸出一只半米见方的黑色抽屉，抽屉中央有一只二十厘米长度的袖珍写字台和一只相应比例的旋转椅，写字台上有一副寸长的袖珍眼镜。钟教授调整着按钮，黑色抽屉徐徐上升，抵达皮套圆心部位。“这是什么意思？”

我大惑不解，愕然问。钟教授摇摇头，笑着说：“当你开始进入观察状态时，你现有意识中所有关于这座屋子里的具象思维会统统消失，届时你的体形会立即还原为灵魂的蝌蚪形态，如此，你只能在这个抽屉里进行观察了。”

我的天！我终于充分领教到在这四维空间灵魂和生前体形之间变幻的麻烦了。“另外，”高教授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还有一点要注意，在你观察过程中，必要的时候我们会做些讲解，但你不能出声，更不能提问题。”

“为什么？”

我脱口问道。“不为什么，因为你在场。你一发声，观察立即中断，又要重新来过。”

高教授的口吻严肃起来。“好，遵旨！”

我应答着。当我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皮套中的圆形屏幕上时，冥冥中仿佛进入催眠状态。屏幕上恍惚出现一个足球般大的彩色球体。几乎与此同时，我感到整个身体飘然而起，轻轻地落在一间黑屋子的中间，我坐上旋转椅，从前面的写字桌上拿起那副黑色的眼镜戴上。前面的屏幕犹如电影银屏，大极了。那只彩色足球仿佛也一下子放大了几十倍，近在眼前，十分清晰。“这是褚君灵魂指令链顶端最高金字塔尖中的一个单体思子的扫描图像，它的质量为百分之一纳米，”耳畔传来了高教授低沉的讲解声，“每一个单体思子都以高速旋转的形态和其他思子契合，因而对单体思子扫描的清晰图像只有在极为特殊的“慢镜头”技术加持下才能得到，幸而，我们找到了这种高难度的技术，请欣赏。”

果然，屏幕上的超大“足球”在飞速旋转，以至它发出的五色光彩成为一团模糊的、刺目的、耀眼的彩色光球。然而可以明显看出，它正在以令人惊愕的节奏减速，只过了一会儿，它已慢成一颗缓缓自旋的行星状。这时，布满球身的十六个喇叭口已清晰可辨。它们喷射出来的不同色彩的能量如同一道道斑斓的光环，围着球体相互缠绕，绚丽之极，妖娆之极！当球体几乎处于停顿状态时，只见每一条螺旋管道对称分布在球体两面的喇叭口都不断喷射出相同颜色的光束流，勾连成环绕球体的一束光环，而八束不同颜色的光环环绕球体作交错状旋转，其立体图像恰似我们这个多棱球体的十四维空间，壮观极了！尤其醒目的是那圈深紫色的光环格外粗硕格外亮眼，像一条赤练蛇傲然环舞，令人激情澎湃热血贲张！“你一定注意到那两道深浅紫色的光环了吧？”

钟教授略带调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褚君真是宝刀不老啊，他的性意识竟然如此强烈，和他平日的道貌岸然不相符嘛。其实这也不怪他，可以说，在人类整个个体意识的主体框架中，性意识包括明潜意识、性情感和性欲望都绝对唱着主角。它贯穿于人类个体生命的始终，皆因为人类的性意识关系到人类自身繁衍的存亡大事，太重要了！人类个体的性意识对于其他精神领域的活动来说，在特定的场合往往占有压倒性优势，即人类个体在满足性欲望的过程中如果不能产生压倒一切的快感，又怎能诱惑并吸引人类个体去追求异性、去追求生理的快感、从而实现后代的繁衍呢？不过，”钟教授顿了一下，“再请注意观察，褚君此刻的理性思维色彩也很浓烈，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深奥问题。”

我注意了一下，果然那组蓝色光环非常醒目，尤其那道深蓝色光环色彩格外晶莹灵动。真奇怪，莫非这老兄在爱情的热思中还在想着深奥的理论问题？“注意，马上单体思子图将切换成三角思子组图像。”

高教授的声音传了过来。转眼之间，屏幕两侧出现了两只同样的球体渐行渐近，终于在第一只球体下侧排列，构成等腰三角体图像，令人惊异的是如此排列的思子组二十四条光环竟然有条不紊套合旋转，就像一位呼啦圈高手使出全身解数驱动着全身上百个彩色呼啦圈飞旋着组合成变幻无穷的精美图案，且异彩纷呈，灵动莫测，绚美之极。当钟教授告知褚君主体意识整个思子排列图像出现时，我被眼前一幕惊呆了—一座巨大的彩色金字塔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整个塔身闪射的光芒组合成一条环绕塔体的巨宽七色彩链，旋转着、闪射着、翻涌着、奔腾着，仿佛被卷入一片惊涛骇浪，光怪陆离的光海。“小老弟，你可将注意力集中在光带下端边缘的那一条混彩光环，或许会有所收获。”

钟教授的声音怪怪的，那夹带的笑声就像一个孩子在搞恶作剧。我蓦然想起第四组螺旋管道是专事人的具象思维的能量释放，立即集中注意力紧盯宽带下端边缘的七色光环。果然，这条光环不同凡响，它能瞬间和你的意识产生强烈的呼应，只要你将思维的焦点集中于它。只见它的旋转速度在加快，且越来越快，远远超出其他三色光带的旋转，而快速旋转中的七色光浪如同一望无际、争相怒放的花海，变幻出无穷无尽的极美图案，最后，从这些不断喷涌而出的花的图案深处，终于出现了人和景的具象—只见褚君穿着他最喜爱的那身深紫色西装，风流倜傥地携着一位身着素色旗袍、面容姣好、风情万种的女郎出现在万达茂广场！万达茂是南京集休闲、娱乐、餐饮、购物、宾馆、艺术培训等多功能的商业中心，而那位女郎不正是褚君的初恋曹晓娟吗？褚君晚恋，三十岁时他和市纺织厂的共青团书记曹晓娟谈起了恋爱，而曹晓娟恰恰是我的中学同班同学。当时她是举校公认的“首席”校花。我几乎见证了他俩恋爱的整个过程。以我对曹晓娟人品的了解，她生性风流，性情多变，极喜攀附权势，在校时就和当时的学生会头儿高远谈起恋爱，我大学毕业进了学校这几年，听说她又谈了好几位，全部是有权有势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不知为什么却一个也没有谈成。她能和褚君谈了四年恋爱，真算奇迹。褚君除了身材高大外，相貌平平，进市科协后也不过是位科级普通干部，天晓得是他身上什么东西吸引了这位风流女郎。当然，正如我无数次对这场恋爱向褚君泼冷水那样。四年之后，曹晓娟向褚君正式提出分手。后来我才了解到，曹晓娟终于傍上了大款—她以三十五岁的高龄和广东某集团公司的一位年薪百万的项目经理结了婚。这可苦了无数次发誓“非晓娟不娶”的褚君，失恋后几年间一蹶不振，无论谁给他介绍女朋友他都一概拒绝，后来虽然开始接触了几位女人，却一个也没有谈成功，其结局当然是光棍一条，终身未娶。更可气的是，临终在病床上他还念念不忘曹晓娟，向我打听她的行踪，为此我气得差点当场吐血。褚君死后灵魂居然仍然念念不忘曹晓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转念间，褚君和他心爱的女人已经款款来到高档酒店区域。只见他们走进一幢名为棕榈林的豪华酒店，褚君从容不迫地在大堂前台办理了入住手续，接着两人进电梯上了十一楼，打开了 1104 房间。房门一关，褚君居然急不可耐地将曹晓娟扑倒在宽大讲究的双人床上，那女人装模作样地推却一番，然后两人疯狂地亲吻起来，身体也像麻花一样扭在了一起……我目瞪口呆！褚君在我心目中一直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他怎么会和这样一个女人苟且！自然，下面的画面没有了，但凭想象也完全可以推演出来。“小老弟，别不理解呀，这是褚老弟的潜意识嘛，而且不过是一出梦而已，人性使然，人性使然嘛！”

传来了钟教授的声音，他在吃吃地笑呢！我恍然，这一段图像怎么能够当真呢？万达茂娱乐城建于 2014 年，那时褚君和曹晓娟早已分道扬镳，后者已南下广州数年，且从来没有回南京，两人怎么可能再混到一起呢？再看图像中这对情侣的年龄，分明是三十岁左右的“小青年”模样嘛！想到褚君这一把年纪还如此，我不由得哭笑不得。灯亮了，屋内一切恢复如初。只见褚君慢吞吞地从检查床爬下来，满脸通红地坐到沙发上，低着头回避着我讥笑的目光。钟高两位老人也略显尴尬，大家一时竟然无话可说。最终，钟教授开口打起了圆场：“其实，关于两性关系的潜意识人人皆有，这样的‘春梦’个个都做过。男人是这样，女人更是这样。褚老弟这个梦还算文明的。比如小吴我也问你一句，你当真没有做过类似的梦或者产生过和异性的想象？”

我无法直视钟老头那锐利的目光，是的，我根本无法否认他的质疑，只是在这样的公开场合难以启口或者难以深入讨论下去罢了。这时，高教授开腔了：“不知小老弟看了思子的扫描图像后，还有什么问题要提出吗？”

气氛顿时缓和下来，我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问题，也是我心目中最大的疑惑之一：“好吧，你们说的这些我都十分理解，这样的‘春梦’我当然也做过。只是由此我想到了一个十分‘低级趣味’的问题，你们也别见怪。这就是如果在四维空间，人类的灵魂和自己生前的‘梦中情人’相遇并显形后，还能像生前那样并产生生理上的感觉吗？”

这一回，我可放了一颗重磅炸弹，只见三人面面相觑，一脸苦笑。“其实嘛……”高教授拖长了声调，“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不可能。要知道，我们的死后灵魂进入四维空间后，所有的感官享受都是个体生前感官记忆的复制而已。个体灵魂的思子完全可以复制这些感官记忆。然而，两个异性个体生前交合的生理感觉的感官记忆在四维空间是无法复制的。就算一对异性灵魂在四维空间相遇，由于他们已经失去了肉身，就根本不可能复制出生前交合产生的生理感觉。这和你在这里复制出个体诸如吃红烧肉、逛公园、看电影等感官享受完全是两回事。”

这时，钟教授插了上来：“其实一句话，在十四棱面，由于灵魂显形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前的肉身，因而生前人体肌肤接触的所有感觉，是不可复制的。不知你发现没有，在这里即使两个灵魂显形后，他们之间的握手、拥抱是完全找不到生前那样的感觉的。因而在这里人类两性灵魂的爱恋，都不可能产生出生前双方肉体交合那样的生理感觉，这在四维空间是两性关系的一条铁律。正因为在这里两性关系失去了交合的生理感觉，所以，在我们这里所谓的爱情其实是稀罕物，反正十四棱面所有的人类灵魂都没有繁衍后代的责任和义务，只要你耐得住这里的寂寞和清静，或者没有什么大的‘天灾’或‘人祸’，你就可以‘岁月静好’地‘长生不老’ ，永远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