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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灵犀(四维绿 时间 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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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四棱面,我果然有了自己的“家”。当我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忆着生前那个家的全景时,已经不知不觉地置身于“家”的客厅之中,但脑海里盘旋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褚君的“蒙古包”就那么巴掌一点大,究竟如何容下我这一百二十平米的“家”的?而且还要加上褚君自己那八十平米的宿舍的?我百思不解,略感郁闷,下意识地转进了我的书房。环顾一圈,油然感叹,这书房的格局居然和褚君的书房如出一辙。是谁的审美能力出了问题?或者我们都有问题?老板桌、半圈式螺旋椅、台式电脑、遮满两面墙壁的书橱、茶几、水瓶、挂钟、装饰柜中的红酒、咖啡罐、茶叶罐,连老妻为我置办多年的暖手袋及上面她编织的黄色袋衣,都历历在目,伸手可触。手机仍然放在那台台式电脑旁伸手可及的地方。这是我查出肝癌时女儿执意为我换的一部苹果牌手机,总共用了不到五个月。我随手打开微信,上面十多个群近百名朋友同事的留言全部定格在八月六号这一天。这一天我进了重症监护病房,从此关掉手机,断绝了和同事朋友的一切联系。平日走得近的朋友都想来看看我,见上最后一面,但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在上海哪个医院,他们也没法找到 我。看着这一天微信群中那些安慰、鼓励、真挚、悲切的留言,我不由得心存感激,热泪盈眶。打开电脑,浏览着一张一张十多年来的师生毕业照,回忆着学生和同事张张熟悉亲切的面孔,浮想联翩,感慨万端。打开身边的书橱,那本蓝色封面的刘慈欣的《三体》还没有插进书丛,书中还夹着书签。那是女儿为我买的,看了一半就进了医院。还有一本霍金的《时间简史》,和《三体》混杂着看,这是我的阅读习惯。其实,这本轰动一时的科幻小说的电子版我在电脑上已经读了两遍。此刻,心情好转,我信步走出书房,又回到明亮的客厅,举目端详,一股熟悉而亲切的暖流从心底汩汩流出。正面墙上的装饰镜是当年我亲自选购、并指挥装修工人安装的;镜下的乳白色三人真皮沙发,是老妻选择样式、女儿敲定颜色,我坚决反对,最后“投票”表决的,我输得很惨。老妻亲自绣的那幅一米多的弥勒佛十字绣,仍然挂在东墙上,大气、醒目。我凝神望着弥勒佛那宽容敦厚意味深长的笑容,心有所动,若有所思。我转向卧室。门关着。旁边是女儿女婿的房间,他们另有房子,很少来住。老妻在家吧?我难以抑制流出来的泪水,推开门。老妻不在。当我立在那老式立橱的穿衣镜前时,才再次注意自己的“尊容”。镜子里的我竟然是我去上海治疗前最后的模样。灰色的裤子,白色的衬衣,一脸病容,绝望的眼神……触景生情,睹物思人,我一时沉浸在生前的幻觉中无法自拔,我似乎在等待老妻和女儿女婿回家吃饭。还是饥饿感将我从幻觉中拉了回来,我来到厨房,餐桌上罩着老妻留给我的饭菜。揭开纱罩,真是喜出望外,有我最爱的清蒸鲈鱼、山药木耳熘肉片、青椒粉丝素炒、番茄蛋花汤,还有一碗雪白的米饭。我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却泪流满面……在我熟悉的床上,这一夜我睡得很沉。做了梦,是和老妻去东郊公园散步。一般是在周六傍晚,女儿女婿不在家吃晚饭。我们乘 79 路公交车在离公园不远的沁香园饭店下车,在沁香园饭店吃一碗传统特色的杂烩皮肚面,便步行去公园散步。大约晚九点返回,在沁香园每人再吃一碗鲜肉小馄饨作夜宵,赶乘九点四十的末班车回家。不知为什么,梦做得特别清晰,老妻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被一串手机铃声惊醒,铃声是那支熟悉但久违了的《红楼梦》插曲《红豆曲》,那是褚君手机的“专利” 铃声。按下接听键,果然传来了褚君刚睡醒的声音:“老弟,醒了吗?”

“刚醒。你呢?睡得好吗?”

我问。“哪能睡得好?”

他嘟哝了一声,“对了,等一会儿去你处吃早餐。想吃严慧萍下的东台鱼汤面、炸春卷和生姜百页凉拌干丝了。”

这家伙,对老妻总是直呼其名,不知到我家蹭过多少早饭。“你这家伙,还是那么好吃。好吧,你等会儿来吧。”

我说。起床洗漱,和生前并无两样。只是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令我不解,这硅屋还能造出太阳?未免太离奇了吧。不一会儿,褚君敲门,把他放进来,他好奇地东张西望,从这个房间窜到那个房间,还自言自语说着什么。我们一起进了小餐厅,两碗热气腾腾的鱼汤面,一盘炸得金黄的韭黄肉丝春卷,一盘新鲜的百页干丝,已经出现在餐桌上。“甚好,甚好!谢谢弟妹,谢谢弟妹。”

褚君嘴里胡乱叫着,不由分说地坐下端起碗来就“吸溜”着吃起面条。这家伙,明明知道慧萍不会出现,还一个劲地谢谢,真够虚伪的。鱼汤面绝对正宗,春卷格外鲜美,干丝十分爽口,好久没有吃老妻做的早餐了,两人风卷残云,一会儿就碗净盘光。褚君取了牙签剔牙,两人四目相对。“老兄,昨天为什么接了钟教授的电话,你就闷闷不乐?”

我先发制人,将心中的纠结托出。“那事?不说也罢。”

他躲闪着我的目光。“当真不打算告诉我?”

我逼问。“告诉你?”

他迟疑片刻,决然说,“当然要告诉你。反正要穿帮,索性今天告诉你。一句话,还是因为你,我被钟老头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

哈,正如我所料。“是因为你私自前往带领我的灵魂来到十四棱面?”

我问。“咦,你怎么知道?”

他惊讶地看着我。“不是你自己吹出来的吗?你是不是对我说过,像你这样独自前往迎接朋友的灵魂,在整个十四棱面不会超过三个人吗?显然,你违规了!”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还不快快招来!”

我嘿嘿冷笑,那出奇制胜的感觉可谓痛快淋漓。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摇头苦笑道:“吴晓义呀吴晓义,说到底我挨的这顿训还是为了你,你这忘恩负义的主儿。不过,今早我倒对你刮目相看了。”

“此话怎讲?”

我得意起来。“不错,你还算聪明。本来,任何地球人死后的灵魂,在即将进入 99 号硅屋 A1 时空隧道时,该硅屋的工作人员会分批前往隧道地球端去迎接的。每地球日的人类死后灵魂大约为十六万左右,必须编队分组通过 A1 号虫洞。不仅如此,抵达十四棱面的灵魂必须在 99 号硅屋登记在册,培训一个地球礼拜,然后才被分到各区硅屋。我的错误不仅是私闯 A1 号虫洞去接你,在钟老头看来更严重的还是带你私闯八号棱面一号显像坑,居然从一号坑的专用隧道返回十四棱面,回来后也不向 99 号硅屋报备注册。据说我的‘胆大妄为’被人举报到爱因斯坦和霍金那儿了。钟教授还‘严令’我带你去 99 号硅屋补办登记手续,培训一周。被我顶回去了。我说登记稍后再说,培训由我负责了。我不会比 99 号任何一位培训老师差。”

瞧,闯了如此大祸,还冒出一股自豪感。我不无担忧地说:“老兄,我还是去培训吧,不然钟老头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不是说他很倔吗?”

“没事,他已经答应了。主要是他对你生前很了解,你不是多次被区教育局评为优秀班主任吗?生前我还在他跟前吹过你如何向学生普及天文科普知识,老头还不止一次提出将你带来和他见个面,当时我私心有点重,怕你在老头面前抢了我的风头,借故推掉了。今天告诉你,不会怪我吧。”

看他一脸坏笑,我只有冷哼的份儿:“你以为我稀罕见那糟老头?”

我酸溜溜地说。结识钟教授一直是褚君向我炫耀的资本,其实,生前我早就跃跃欲试请褚君介绍我和老头见面,想让老头担任学校科普辅导员,为学生上几堂天文科普课。难怪褚君总是借故推托,直到钟老病故我的计划也没实现。“我担心的是,你闯下如此大祸,当地派出所不过问吗?今天警察将你拷去也未可知。”

我吓唬他说。褚君听后大笑起来:“吴晓义,说你蠢,你还不承认。整个十四棱面没有一个警察,没有一个派出所,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统统没有,也没有任何政府机构,大量存在的是各类自发组织的协会和俱乐部,诸如篮球协会、足球协会、音乐协会、文学协会、舞蹈协会、美食俱乐部、品酒俱乐部、棋牌俱乐部、登山俱乐部、滑雪俱乐部、追星俱乐部等等。十四棱面带有管理性质的最权威的机构就是思子研究所。”

“怎么可能?”

我大惑不解,“难道十四棱面的所有人类灵魂中没有犯罪?没有违纪违规?不需要管理?不需要秩序?不需要道德伦理社会正义?”

我义正辞严,据理反驳。褚君指着“正气凛然”的我,笑得喘不过气来:“老弟,真有你的。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三维人类世界的价值观怎么能到四维空间套用呢?举凡死后的人类灵魂来到十四棱面,无论他生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灵魂进入十四棱面后就必须经受脱胎换骨的洗礼。生前如同恶魔的人,到了十四棱面不足一个地球月就会对自己生前的所有罪恶进行痛心疾首、刮骨疗毒般的全面反思和忏悔。当年的希特勒、墨索里尼、东条英机的灵魂在这里不是反思、忏悔得很好吗?十四棱面所有地球人类灵魂所达到的精神境界是目前三维地球人类的精神境界所无法比拟的。根本的原因是每一栋硅屋都是一个自治单位,每一栋硅屋里的居民都能各取所需,所有感官需求都会全部满足,不需私有财产,没有利益纷争,更无等级差序、尊卑贵贱。灵魂之间只有彼此关爱和相互帮助。告诉你吧,举凡那些生前是穷人的灵魂,只要你有一定缘分,那些美食俱乐部、服装协会、高尔夫球俱乐部都会通过各种渠道抢着让你入会,以弥补你生前遭遇的社会不公和失去的生活享受。正因为硅屋为每一颗灵魂提供了无穷无尽的物质享受和精神享受的可能和空间,所以,十四棱面的地球人类灵魂实际上过的是一种共产主义的生活。当然,也正因为所有这些物质精神享受实质上是一种虚拟享受,缺乏三维空间人类生活的诸多重要条件,所以十四棱面人类灵魂的生活往往又是枯燥的、单调的,甚至孤独的、落寞的。对于那些思想浅薄的灵魂更是如此。因此,十四棱面根本不需要政府,不需要警察,不需要司法机关,甚至必要的社会管理机构也可以精简到极限。在这里,不要说犯罪了,就像我这样稍微触犯规则的行为,也极为罕见。况且,只要提出批评,没有不改的。”

“你这人会改?”

我暗暗佩服褚君的雄辩,但嘴巴上仍然不依不饶。“我能不改吗?除非地球上还有第二个吴晓义。”

我们会心大笑。“对了,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一直不太明白。”

我敛住笑声,一本正经地问。“你说,我会知无不言。”

他也作认真倾听状。“我总感到十四棱面的人际交往很成问题。打个比方,如果慧萍过来后,我怎样才能和她取得联系,怎样才能找到她呢?”

“呸呸呸!”

他连啐三声,有点恼火地说,“你怎能咒慧萍呢?她在那边有得过呢。当然,你思妻心切,也是情有可原。好像我和你说过,在十四棱面,灵魂之间的联系全在于双向思维的重叠。比如你的家我的宿舍里的全部场景,我们都彼此熟悉,即我们的具象思维能够高度重叠,所以我们两个无论在你家还是在我的宿舍,都能双双现场显形。如果你对我的宿舍具体场景一无所知,或者知之不多,那么在同一栋硅屋里无论我在自己宿舍里如何享受,在你的视界里我仍然是那只居无所依的小蝌蚪。所以那些美食、吃货俱乐部要拉一个穷人灵魂来共享美食,一要通过‘线人’约到对象,二要反复向对象描绘各种美味的色、香、味、形,直到对象脑海里产生了这些美食的逼真具象,美食才会出现在对象面前,他才能共享。至于十四棱面灵魂要与死后的亲友相聚,需要两个条件。一是你们同时在想着对方,二是你们同时在想着你们共同去过的某个具体地点。这两个条件不具备,你们不可能见面,但如果实现了其中一个条件,你们可大概率地进行沟通。”

“此话怎讲?”

我急切地问。“当你们同时同步想着对方时,双方意识只会同时显示对方的形象,并可以语言沟通对话,这样你们就可以约定到一个双方都去过的具体地点见面了,而且见面时双方都是生前的模样。如果你们双方同时同步想到一个你们都去过的一个具体场所,比如公园、家居、饭店等,你们双方都会同时身临其境,并能够相遇碰面。”

他郑重其事地说。“可是,这两个条件如何让还活着的亲友知道呢?”

我急切地问。“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褚君大摇其头,侃侃而谈,“所以在十四棱面,亲友通过沟通相遇的概率非常低。我非常不解的是,有些死后的亲友灵魂同在十四棱面,他们也知道沟通见面的两个条件,但偏偏不积极争取。比如一位母亲和一位儿子的灵魂如果一整天都在想着对方,总有那么哪怕一次机会会实现彼此的沟通。思子研究所作了一项调查,至少有 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亲友灵魂,实质上并不希望彼此重逢,因为他们在生前已经无信息沟通和共同语言,真的见了面则无话可说,也无法长久共守。倒是那些球友、酒友、舞友、教友、文友彼此意识交集的概率非常高,所以在十四棱面,宗教、文体、娱乐、科研、美食、品酒、棋牌等各种协会和俱乐部‘人气’非常旺,活动也非常活跃。可以这样说,兴趣和爱好是十四棱面人类个体灵魂之间意识重叠的主要原因。这叫什么?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两颗灵魂之间只要‘通上一点’即可见面交往。”

我听得心悦诚服,频频点头。“怎么样,老弟,还有问题吗?”

褚君满面春风地看着我。“当然有。我就想这硅屋就这么大,灵魂的具象思维真的会来去无阻,漫无边际吗?”

问出这个问题,我都觉得有点刁钻。“当然是真的!”

褚君斩钉截铁地说,“你知道美国登月宇航员尼尔·阿姆斯特朗吗?前两年他在自己的硅屋里不是重演了一场登月秀吗?他说所有的感觉和情境都和当年一模一样。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十四棱面。后来不少宇航爱好者灵魂想乘他的飞船登月,但除了几位当年的队友,其他都没门,因为他们的意识极难和阿姆斯特朗操纵飞船时的具象思维高度重叠。”

我听得差点喝起彩来,在这小小硅屋居然有这样的事?但褚君的神态让你不得不信。“当然,做这样的大手笔,硅屋是要消耗大量的能量的,但你尽可放心,正负粒子运动耦合释放的能量,大得你根本无法想象。”

褚君补充说。我不由跃跃欲试起来:“我们不做大手笔,来个小手笔如何?”

我提议道。“你想干嘛?”

他警觉地看着我。“我就想在屋里逛一下东郊公园,看看它是否真像你说的那样神奇。”

褚君思忖片刻,大笑道:“好啊,我这就喊滴滴。”

他拿起手机,操作起来。我暗暗吃惊,他不是说手机在十四棱面基本无用吗?原来在具象回忆中照样可以用。我们出了门,来到小区门口,只见眼前的西安路上车辆如织,对面的玛嘉广场上空巨大的屏幕正播放着各式名牌服装广告。正值春季,沿路的绿化带刚吐新绿,蜿蜒而去,十分养眼。如此繁华的街景中竟然看不到一个人。正困惑间,一辆乳白色的滴滴车徐徐在眼前停下,看不到司机,车门打开,我们钻了进去,我呆呆看着空着的驾驶座,却分明感觉到车子在发动,前行。“不要奇怪,别忘记这仍然是四维空间,唯独活人是看不到的,他们的灵魂在另一个星球另一维空间,否则你早就可以跟慧萍相聚了。”

褚君早已看出了我的困惑,解释道。果然,一路望去,有熟悉的商店、医院、学校、交通岗、广告牌、酒楼、行驶的公交车、小轿车,唯独见不到一个行人,这样古怪的街景的确有些瘆人。我们一言不发,各想各的心思。选择去东郊公园,显然因为老妻的缘故。我几乎坚信,万一哪一天老妻真的来到十四棱面,我们意识重叠的具体地点一定是在东郊公园。我们的重逢也一定就在这里,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池一亭我们真是太熟悉了。而我和褚君来东郊公园观光聊天的次数也是数不过来的。这不,每次我给他介绍对象,不都是约定在东郊公园见面吗?可惜,我这个“红娘”竟无一次成功,我几乎将学校的年轻未婚女教师介绍遍了,可人家对褚君的共同感觉是 “这人是不是有点怪?”

从而吹灯都在这一个“怪”字上。因而提起东郊公园,想必褚君的感觉是五味杂陈。车子在东郊公园门前停下,我们下车进门,顺着那条熟悉的林荫大道向里走,左边是大片荷塘,里面一片嫩绿,真可谓“小荷才露尖尖角”。沿岸的垂柳在微风中舞动着翠绿的枝条。右边是大片的草坪,小草依依,生机盎然。我无心欣赏这心怡的美景,脑海里依然在想着老妻、女儿、女婿,还有两个内弟。蓦然,我脑海里灵光一闪:为什么此刻不想一想故去的亲人?如果他们此刻也想到我,岂不是就可以联系上了吗?于是,已故父母、大哥、两个舅舅、死去不久的岳父等面影一一从脑海中闪现出来,然而,重复数次,却没有任何反应,就是说此时此刻他们没有一个在同时想着我。看我一脸沮丧,褚君笑了,低声说:“你在想已故的亲人?没有回音是吧?我告诉过你,这样的概率非常低,尤其是故去多年的亲人。不过你放心,他们每一个人在十四棱面都会各得其所,非常自在。还有一种可能,他们‘转世”重返地球人间。”

“转世?对了,这个话题不错,我们今天就谈这个话题。”

我的好奇心又被激发起来,有点兴奋地说。“这个话题今天不谈,是一个晦气的话题,与眼前的美景不搭配。”

褚君摇头说。“看来,你现在已有和这美景搭配的话题?”

我反问道。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你知道吗?昨晚你走后钟老头又打来了一个电话,他告诉我这两天他去篮球协会看了两场世界级水平的球赛。又在一位中国高能物理学家灵魂的硅屋里和一群老学究凭着记忆整出一台地球眼下最先进的粒子加速器,联手操作了一项高难度的粒子对撞试验。他还告诉我,最近一群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和故宫博物院几位研究员的灵魂凑在一起,野心勃勃地想在他们的硅屋里还原整整一个故宫。这些老家伙都疯了!”

褚君那明显炫耀的口气,让我又嫉妒起来。我故不吱声,偏不接他的话题。我们爬上位于公园东部的风铃山,进入山顶的醉仙亭坐下。所谓山,不过是一个十多米高的土坡,长满松柏。这醉仙亭倒是有些来历,据说是当年武松为施恩报仇前往快活林“醉打蒋门神”时路过的第一家客店原址,在这里武松喝了第一轮三碗酒,真不知道当年武松“醉打”的地点怎么会被一帮文人附会到南京来的。不过,生前我和褚君每次来东效公园必来此亭,也在这里喝了几次酒,领略一下当年武松的风采。最重要的,这个亭子是公园的制高点,在这里可以鸟瞰公园的全景,各景点千姿百态,动静有致,异彩纷呈,美不胜收,确有心旷神怡之感。观景之后,我们在石桌旁相对而坐。“你怎么啦?是不是没得到已故亲人的回应有点烦恼?”

褚君看我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关切地问。“倒也不是。”

我回答。这当然也是一个因素,但究竟为什么我也说不清。“不如这样吧,你心里的问题肯定还不少,你继续提,我来答,如何?”

褚君想着法子逗我开心。我想想也是,自进入十四棱面以来,如同突然进入一个生前从没有听说过的未知世界,由于弄不清的问题越来越多,我已经无法选择其中的轻重缓急,几乎懵懵懂懂地过着日子。我略微思索,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也好。今天仍然提两个问题,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我说。“洗耳恭听。不过,我能不能说清楚并让你满意,我不敢打这个包票。我的水平有限啊。”

他神秘一笑,递过来一听可乐。我打开可乐,喝了一口,一缕熟悉的清甜沁入心田,无比受用。我斟酌着用词,开了口:“第一个问题,我是这样想的。既然自古以来所有地球人的死后灵魂都来到了十四棱面,那么古今中外所有的知名人物肯定都在这里生活。如果我是某某知名人物的铁粉,我想和他见面,和他面对面交流,能不能实现呢?我的意思是,我和他根本不熟悉,我们之间的意识也不可能有任何重叠,这样岂不是仍然永远见不到他了吗?”

褚君哂笑着摇头,调侃道:“说说看,你是哪些知名人士的粉丝。”

“比如孔子,庄子,老子。”

我说。他哈哈大笑起来:“你是他们的粉丝?打死我也不相信。知你者褚某也,生前我只知道你是一个科学大腕的铁粉,那就是爱因斯坦。我说得对不对?”

“就算你说得对,又如何?请问,我能和爱因斯坦见上一面吗?能和他说上话吗?”

我不服气地问。他收敛笑声,沉吟片刻说:“这个嘛,有很大难度,但依我看,也不是不可能,或许也能想出办法来。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十四棱面的常识。目前的十四棱面,只有四百多年以来的知名人士。四百多年之前的名人,已经不在我们这个界面。所以你还有机会见到爱因斯坦、牛顿,但没有机会见到伽利略了。至于孔子、孟子、秦始皇、汉武帝,更不用说了。”

“这是为什么?”

我大吃一惊。他凝重地答道:“我只知道十四棱面五百地球年就换了一个时空界面,如果一个界面到期翻转过去,那么这个界面的地球人灵魂就再也不可能和下一个界面的人类灵魂相遇、沟通和交流。我们生前常说阴阳两隔,是指死人和活人分属两个世界,不同界面的地球人灵魂也可以说是阴阳两隔,分属不同的世界。”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我急切地追问道。他双手一摊,无奈地说:“我也说不清,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多少。你还是提下一个问题吧。”

我不无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继续提问题:“下面的问题就是思子,你虽然讲了那么多,我还是不大弄得清。比如你说十四棱面最权威的科研兼管理机构就是思子研究所,可见十四棱面的科学精英灵魂对思子的研究极其重视。你能把思子说清楚吗?”

他面露尴尬,嘿嘿笑道:“我只知道一些有关思子的皮毛,让我完全说清楚,绝无可能。”

“就是说,我的两个问题你都无法说清楚?是不是这样?”

我咄咄逼人地问。他越发局促起来,支支吾吾想辩解,但一时又说不出来。突然,他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说:“这样吧,我引荐你和钟教授见面,老头渊博,你这些问题难不倒他,或许通过他,你真有和爱因斯坦、霍金这样的科学明星见面的机会。”

“真的?”

我喜出望外。“我褚某人什么时候食过言?不过,即使和钟教授见面,也挺麻烦的。”

他差点拍胸脯了。“什么意思?既然承诺,就不怕麻烦。你不会反悔吧?”

我进一步敲定。“反悔当然不至于。但是,你知道吗?举凡十四棱面新来的灵魂所交往的第一个灵魂,无论是亲友还是同事,都决定了他今后社交圈的大小、雅俗、质量和境界,而社交圈的质量如何又决定了一个灵魂在十四棱面‘终生’的幸福程度。这里大部分灵魂的社交圈是非常平庸的。所谓平庸,就是见面老是那几句话,最后无话可谈,更没有深度的思想交流。如果有一些共同爱好还能将就,如果一个灵魂什么特长爱好也没有,思想苍白,他就难免孤独无趣,度日如年,其社交圈呈萎缩状态,幸福指数极低。这也是每年都有大量灵魂选择回归地球的重大原因。”

这家伙又在弯弯绕了。我知道他在卖关子,在抬高“谈判”价码,至于他说些什么,我全当耳边风:“褚建平,你有什么想法何必绕圈子?我们之间不是‘灵犀’一点通,而是万点通。说吧,引见钟教授,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涎着脸嘿嘿笑了起来:“要求也不高,去沁香园搓一顿。”

“好吧,我答应你,现在就走。”

我暗自窃笑,这家伙也太好打发了。“小吃部不行。”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突然说。“哦?”

我竟然有点迟疑。坏了,这家伙要狮子大开口了。沁香园是个集雅俗、高低档次于一体的知名餐饮中心。那里的高档菜贵得令人咋舌。“好,你说去哪个部。”

我暗暗下了被大放血的决心。“当然是海鲜部。”

他不容置辩地说。我们坐在沁香园海鲜部那精致高雅的小包间内,大快朵颐地嚼着油煎龙虾、红焖鲍鱼、白焯鱼肚、捞汁生蚝等名菜,只是整个餐厅不见一位客人和服务员,犹如进入隐身人世界。那端上来的菜肴无声地从空中移到桌上,点菜结账仍用手机微信刷,感觉十分别扭。酒是褚君亲点的二十年陈酿古井贡,入口绵软,醇厚微甜,其味无穷。酒过三巡,褚君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兴致盎然地说:“老弟,记得那年你升职高级教师请我来这里搓一顿的情景吧?还是这样的菜,还是这样的酒。我喝得酩酊大醉,你排出一千大洋。”

说罢他得意地放声大笑。我恨得牙痒,要不是那一次被他狠敲一回,害得我花掉半个月工资,哪有今天的“悲剧”重演。而这家伙对那一次吃什么菜喝什么酒至今都记得一清二楚,我当然也“记忆犹新”,所以这顿饭吃得“驾轻就熟”,顺风顺水。“当然记得,”我答道,“你点的菜非常高档,也非常名贵,但这高档和名贵都被你那不敢恭维的吃相糟蹋了。”

我冷嘲热讽地说。“我知道你心痛钱包,又怕弟妹查你账,别怕,你直接告诉弟妹请我吃饭好了。来,老弟,咱们喝个痛快。”

他举杯碰来,我们一饮而尽。这家伙开始糊涂了,他已经忘掉我们眼下的处境,还在做当年的白日梦。“你今天不会像那次喝得烂醉如泥吧?”

我提醒他。他哈哈大笑:“这酒醉不倒我,你信不信?”

他又斟满一杯敬了过来,我也有些兴奋,双双一饮而尽。果不其然,我们把余酒喝尽,这家伙已烂醉如泥。幸而生前在这儿喝酒时他也如此醉法,我要了醒酒汤,整整折腾了两个小时,他才有些清醒。我叫了滴滴把他送回了他的宿舍,帮他洗脸洗脚,安顿他睡下,我才回“家”睡觉。所有的“流程”,居然和他当年“酒醉沁香园”的那一幕一般无二,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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