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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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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是四季的心音,当春风哼起温情柔媚的歌时,人们就得脱下冬天的厚棉袄换上薄夹衣了。正午时的阳光已经有些热气腾腾,照的四处都暖烘烘的。小草远看早已绿成一片了,柳条抽出了嫩绿的芽儿,樱桃花开了,梨花开了,紫红的粉白的海棠花也都开了,空气中浮动着香甜甜的味道。阳光洒在一丛丛一簇簇的花儿上,把花儿们晒的懒洋洋的几乎要睡过去。只有蜜蜂是个讨厌鬼,嗡嗡嗡的不停的飞来飞去,搅散了这美好的宁静。春天的原野就是孩子们的天堂。男孩们杀气腾腾,喊声震天的打仗、叨鸡、挤咕哝。这边喊:“雉鸡翎,耍大刀恁家孩儿们有多少?不多不少任你挑挑吧!你要李大屁我要张二孬”这边刚吆喝完,另一拨又嚷嚷开了:“芝麻杆,搭戏台我请姥姥看戏来姥姥不在家偷她二两花”男孩子们嘻嘻哈哈,乐此不疲。女孩子们则秀气的多,她们把原野中开放的各色花朵穿起来,做成花环,手串,戴的满头满手。胆大又爱美的偷了自已娘的耳坠子或是香粉出来,比葫芦画瓢的打扮上一回,觉得自己就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了。她们在田野中疯跑着,从桐树上摘下粉紫色的桐花,吸着桐花花芯中甜甜的汁液,唱着歌,咯咯的笑着.....当沙河沿岸的河堤上不知名的浅蓝色小花开放的时侯,每年农历二月二十五的古刹大会就来临了。北舞渡镇一年中大大小小的庙会里,为期五天的古刹大会是最为隆重热闹的一个。四里八乡的百姓和善男信女、商贾小贩齐聚在庙会上,人流摩肩接踵。唱戏杂耍、铜器舞、狮舞、肘阁、旱船,林林总总。竹马、糖人、泥狗、面人,各类商品琳琅满目。来自方圆百里的香客、游人蜂拥而至,大寿圣寺前人声鼎沸。刘青山家的胡辣汤生意更是好的忙不过来,不仅刘青山和绣娘两人忙的手脚不停,连跑船回来的大柱也心疼爹和妹妹辛苦,每天都在摊子上帮忙。大柱到家后,绣娘赶紧告诉了他宁夏总兵派人来找他,并且希望他去军中效力的事。大柱初一听这个消息时,自然十分的欣喜。他没想到自已无意间种下的善因居然结了善果,居然得到了总兵大人的赏识。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的军中生活对他这样血气方刚的男儿来说,自然是无比的向往,本就厌烦平淡生活的大柱从内心来说非常愿意去从军。可是看看爹和妹妹,他又实在不忍心。以前在船上时,每隔一两个月他还能回家一趟,照顾一下家里。如果自已去宁夏从了军,山高水远,那就不知道多久能回家一次了。本来这次回来,他已经和船老大辞了工以后再也不去了。这些年他只顾着自已在外面漂泊,对家里照顾的太少,如今爹的身体都累出毛病来了,妹妹也需要人护着,他要是为了自已的前程就这样一走了知,实在是于心不忍。他决定哪里也不去了,就在家照顾爹和妹妹,好好的担起做为儿子和哥哥的责任。所以总兵大人令他去投奔的事,他装做毫不在意的对刘青山说:“听说宁夏是苦寒之地,风沙满天,我放着咱北舞渡的好日子不过跑那吃沙子去吗?我哪也不去,以后我就在家孝敬您。”

刘青山虽然希望儿子有出息,可他想着当兵打仗毕竟也凶险,不去就不去了吧。所以这事也就不再提了。庙会期间镇上各家各户也都忙忙碌碌,打酒买肉预备吃食,准备待客。按规矩七大姑、八大姨拖儿带女都要来赶庙会走亲戚了,各家的酒饭是一定要多多预备的。亲戚们上门通常都是挎着竹篮,竹篮里装上嫩柳条扎好的油馍和油纸包着的几样果子,也就算是礼仪周全了。房永贵的竹器生意这几天也红火起来了。房永贵在自家门外摆了个摊子,专门摆放他做的各种小玩意。他用竹篾编的各种小狗、小马、蜻蜓、蝴蝶栩栩如生,小孩子只要看见就绝对迈不动腿。各种式样新颖的花瓶、竹筐、竹篮让姑娘媳妇们爱不释手,所以他的摊子前经常被大人小孩围的水泄不通的。庙会上一天下来,卖的比平时十天卖的还要多。街坊四邻看他家遭了这么大的变故,可房永贵一点没见颓废之态,仍然每天弓着腰乐乐呵呵的忙里忙外,都暗暗的敬佩。谁也没料到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在向房家悄悄的临近。这一天天色已晚,房永贵收了摊子准备吃饭时,方明成家的管家刘能儿忽然来了。这人瘦的像竹竿一样,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飘飘洒洒,两个眼睛大的像两只灯笼,直直的瞪着,脸颊瘦削的凹进去两大块,嘴角往下撇着,脸上的表情似乎永远是惊恐万状。这刘能儿来到房永贵家门口就开始咋咋呼呼的喊:“人呢?房老板呢,人呢?”

房永贵听见说话声赶快从屋里出来,见是刘能儿,有些奇怪。他家和方家已经再无来往了,不知道方家的管家为什么忽然登门。虽然知道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可房永贵仍不得不热情的打招呼:“哎呀,刘管家,您可是稀客。”

他心想,不管这人想干什么,我就一句话:不行。刘能儿下巴颏朝天大剌剌的说:“今天我们府上的客人太多,蒸笼不够使了,你赶紧让你儿子给我们送五个小蒸笼过去!客人们都等着吃羊肉蒸饺呢!”

房永贵听说要蒸笼,连忙说:“哎呀,真不巧,玉恒还没下学呢,我去送的话我这腿脚又不利索,怕是走到地方也耽误府上开席了。要不然,您去刘家竹器铺问问?”

刘能儿一听就炸了:“你这真是不知好歹了啊!我们老爷照顾你的生意,你还把生意往外让,你是钱多烧的了吧?”

房永贵陪着笑说:“哪敢,我哪敢啊。”

“今天晚上会长也在我们老爷家吃饭,刚才闲谈会长还说起来,咱镇上竹编手艺你房永贵可是头一份。上次会长交给你的差使你不好好办,还闹出了乱子,会长都没责怪你。现在买你个蒸笼你又推三阻四的不想送,我要是回去给会长说说,我看你这生意以后还怎么干!”

刘能儿拧眉瞪眼的说。“不敢不敢,我怎么会那不不识好歹呢!是我这确实是走路慢慢腾腾的,怕耽误事儿啊。”

“叫你儿子送,他腿脚麻利!”

“可是,玉恒在书院还没下学呢”,房永贵正说着,房玉恒这时从门外走了进来。刘能儿眉开眼笑:“你看看,这不回来了嘛!别废话了,赶紧的啊,我们家的厨子可是都急疯了!我先走了,记住,一会儿从后门进啊!前院都是贵客女眷,千万不能冲撞了。”

刘能儿说完急吼吼的走了。玉恒问明了情况,知道不去不行,把手上的书放回卧房自已就要赶紧去送蒸笼。房永贵赶紧拉住了他,说:“你别去,我去。我心里不安,怕这方明成又憋啥坏水啊。”

玉恒说:“这笼可不轻,路又挺远的,还是我去吧,省得送晚了又被他们数落。我就去送个笼他还能怎么着我?送完我就回来了,爹你放心吧。”

方明成家是北舞渡镇有名的大宅院,座落在城北的中山街,占地十几亩,房屋几十间,院墙屋顶清一色的桶瓦泥鳅脊,气派非常。房玉恒来到方家时大约已近戊时,月亮已经升上了枝头,倾泻下莹白闪亮的光,如同天上流下了淙淙的泉水。他看方家后院的小门虚掩着,就喊了几声,并没有人答应,于是他就推门走了进去。方家后院是个小花园,虽然不似巨富人家的后花园流水画舫、奇石异草,倒是也郁郁葱葱,花香四溢。玉恒不知道方家的厨房在什么位置,可四处无人又不知道该问谁去,正踌躇着,忽然看见一个小丫头,玉恒赶忙上去询问,小丫头告诉他一直往前走,出了花园门口往东,头一个小院子就是厨房,玉恒忙道了谢。他从花园出来,看东边果真有一个小院子,院门开着,他就掂着蒸笼走了进去。玉恒进了院子,见迎面是三间正房,门上挂着红色的门帘。走到正屋门口喊了几声,并没有人答应,他挑开门帘往里看了看,见堂屋两边各有一个房间,正中的条案上有一个瓷瓶,瓶中插着几枝枯荷。方桌上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可是里面没有人,静悄悄的。玉恒见这里陈设华丽,并没看见锅灶,更没有后厨的嘈杂,应该不是厨房。他正站在门口进退维谷,忽然里屋门帘一掀,忽然走出来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二、三十岁的年纪,容貌艳丽,头发梳的油光水滑,穿着精致的桃红色衣裙。玉恒见有一个女人出来赶忙往后退了几步,问:“请问一下厨房在哪里?我是来送东西的。”

那女人嘴角弯弯的带着笑意并不说话,两只眼睛饶有兴致的上下左右的打量着房玉恒,把玉恒看的极不自在,玉恒又问:“请问这里哪一处是厨房?您告诉我一声,我要赶紧过去送蒸笼,府上急等着用的。”

她眉毛高挑着手一抬,指着里屋说:“里面呢,拿进去吧。”

这里明明不是厨房,怎么这个女人却让自已把蒸笼往里屋送呢?玉恒有些奇怪。可是不送,四下里又没人,又不知道到底该送到哪里。又看这个女人的打扮不像下人,倒象是这家的主人,房玉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这个女人见玉恒愣在那儿不动,笑脸忽的就没了,横眉立目冷冷的呵斥道:“送个东西也磨磨蹭蹭的,站那儿光等着给银子呢?还不赶紧把东西拿进来!”

玉恒只好端着蒸笼跟着她进了里屋。里屋装饰的越发的华丽,描金的桌椅,挂着粉红色软纱的睡床,还有一股浓烈的脂粉气。女人指着桌子说:“把东西放这儿吧。”

玉恒心里莫名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心里扑扑腾腾的,只觉的哪里不对劲,放下蒸笼赶忙就要往外走,谁知这女人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他,她扭动着身子又换了副表情,笑盈盈的说:“怎么,放下东西就想走啊?钱不要了?”

说完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玉恒,伸手在玉恒的脸上捏了一把,然后娇滴滴的叫了起来:“呦,这小脸儿,怪滑溜的,这还脸红了呢,哈哈哈......”玉恒臊的脸通红,急忙转身就往外走。“站住!”

这女人忽然大喊一声,玉恒不知是怎么回事,忙又站住了,她递给玉恒一个褡裢,说:“来,把这个褡裢替我放到院里的石桌上,在院里等着,我给你拿蒸笼钱去。”

玉恒被羞臊的心烦意乱,只想着赶紧离开,接过褡裢就往院里去了。玉恒不知道,这女人阴阳怪气的女人正是方家的二奶奶刘玉华。谁知他刚走到院里还没走到石桌前,门外就冲进一群人来,领头的正是那个刘能儿。刘能儿撇着嘴得意洋洋的笑着说:“房玉恒啊房玉恒,你趁着有庙会,我们府上人多忙乱,居然敢来偷东西,你胆子不小啊!”

房玉恒吃了一惊,说:“偷东西?谁偷东西了?我是来送你要的蒸笼来的,我哪里偷东西了?”

“哼!谁要买你的蒸笼了?我们府上可有人去你过你家吗?”

“你,不是你自已跑到我们家说府上急用,让我赶紧送过来的吗?”

玉恒一头雾水,如坠雾中。“我可没说过,更没去过!我一个大管家能跑到你家买蒸笼去?你也太抬举自已了!倒是你,你大晚上跑到方老爷家干什么?你还说你没偷东西,那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嗯?”

刘能儿恶狠狠的问。房玉恒看着手里的褡裢,忙解释说:“这是里屋那个女人叫我拿出来放在外面桌子上的,我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呀。”

“女人?哪个女人?这是我家二奶奶的院子,我们二奶奶和你素不相识为什么给你东西?她还能帮小偷偷自家东西不成?”

刘能儿的手下一把夺过褡裢打开,里面除了几十两银子,还有翡翠手镯一对和其它首饰若干。刘能儿奸笑着说:“这翡翠手镯可是我家大奶奶在县城紫云斋花二十两银子买的,现在人赃并获,看你怎么抵赖!”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鬟惊叫着从屋里冲了出来,用手指着屋内惊呼到:“来人呐!来人呐!二奶奶上吊了!”

玉恒一听,越发的迷惑起来。这女人两分钟前还好好的,让自已在外面等着要给自已拿钱,怎么突然就上吊了?刘能儿一听,嘴里边喊着“二奶奶”边三步并做两步的奔进屋去。其它伙计也赶忙往屋里跑。只见堂屋的大梁上挂着一根绳子,方家二奶奶披头散发衣衫零乱的站在凳子上,正把脖子往绳套里伸。众人一片惊呼七手八脚的把刘玉华从凳子上拉了下来,刘玉华坐在地上用手指着门外的玉恒哭的说不出话来。刘能儿吃惊的问:“二奶奶,您,您这是怎么了?您咋这么想不开想要上吊啊!”

刘玉华嚎啕大哭着说:“我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呀...刚才我正在屋里,这个人不知怎么就忽然闯了进来对我动手动脚,原本我是誓死不从的,可是我身单力薄,我,我...谁让你们救我的!我现在就死去!我活不了呀,我没脸活了...”刘能儿大叫道:“好你个房玉恒,偷了我家大奶奶的东西现在又毁了二奶奶的情白,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真是禽兽不如啊!没了王法了!伙计们,打!打死这个没王法的东西!”

房玉恒听了这女人的话如同头顶上打了个炸雷,他先是被震的头晕目眩,随后就全明白了。什么要买蒸笼,什么不卖给方家就得罪了商会会长,还有那个指路的小姑娘,这完全就是个骗局,目地就是把他骗进方家,然后栽赃他偷盗和强奸妇女。原以为自已家和方明成家有了摩擦,但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谁知道这个方明成居然如此的阴险恶毒,竟然谋划出如此险恶的毒计。房玉恒怒火中烧,他知道他被方明成推入了万丈深渊,仅强奸妇女这一项罪名就可以判他绞监后,加上偷盗,自已已经走一了绝路。刘能儿一声招呼,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伙计立刻冲上去对房玉恒拳打脚踢起来。当雨点般的拳脚落在房玉恒身上的时侯,他其实并没有觉的有多疼,因为被人陷害的痛苦已经令他的肉体几乎麻木了。他不知道病中的母亲和视清白名节为人生头等大事的父亲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不知道已经受了重创的家会不会从此被毁,更不知道心爱的绣娘会不会真的相信自已是个作奸犯科的歹人,从此对自已鄙夷不已。他知道自已的好名声从这一刻起已荡然无存了,多少年来自已刻苦读书,想着有一天能出人投地,兼济天下,而如今自已遭人陷害,性命堪忧,何谈曾经的理想和报复。想想这些,他心如刀搅,万念俱灰。他感觉自已生命中最深的黑夜已经降临了。十二房玉恒是从那个绰号李大眼的狱卒的口中听说了皇上已经下旨改全国书院为大、中、小三级学堂的消息,李大眼还说凤梧书院改为学堂后,因方永寿兄弟俩人捐资扩充校舍,方明成被选为新学堂的校长。这个时侯,房玉恒已经在舞阳县城的监牢里呆了近两个月了。县令大人虽然曾经对房玉恒大加赞誉,从内心来说也并不相信他会做下这样的丑事。但房玉恒手拿赃物在方府被抓,方家二奶奶差点上吊而死,众目睽睽铁证如山,不信也得信。按大清律,房玉恒先是偷盗后是强奸,“走兽之行,豺狼之心”两罪并论,虽然房玉恒死不认罪,终日喊怨,最终仍是被官府判为绞监后,只等朝廷的秋审了。在监牢里的几个月里,酷刑和所受的冤屈并没有摧毁房玉恒,他反而看清了以前许多未曾看清的事情。声名狼藉和监牢中的折磨并没有令他心死,倒是从前没有体会到的深情厚谊令他刻骨铭心。房永贵为了筹钱救儿子,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从坊子街搬出来,租住在城北一个小胡同里。他的恩师吴谷雨为他写了厚厚的叠诉状,终日和房永贵一起四处奔走为玉恒喊冤。玉恒原以为病中的母亲听到他入狱的噩耗会以泪洗面,长病不起,可是母亲不仅没有被噩耗击倒,反而挣扎着起来做饭洗衣,好让丈夫安心出门为儿子伸冤。原以为可能会产生误解又永远不会原谅自已的绣娘,坚信他的人品,根本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多次不顾闲言碎语到监牢里探望。恩师吴谷雨为了不和陷害自已的方明成同流合污,毅然辞去了新式学堂副校长的职务,离开了讲学二十多年的学堂。他更想不到的是为了救他,大柱竟然决定离家去宁夏,千里迢迢去找那位张总兵去为他伸冤。近两千里路,一路的艰难险阻不知道该有多少啊。可是大柱知道这是也许可以救玉恒的唯一的一条路,无论如何也要去。在这阴暗恶臭不见天日的牢房里,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如此明亮巨大的真心与温暖所包围着。在他年轻的生命面临巨大的危险之时,他才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有那么多人深深的爱着自已。他不知道自已是应该感到幸福还是感到悲哀。当天气晴好,有一丝丝阳光从牢房高高的小窗户透进来时,他经常呆呆的凝望那一缕阳光中升腾旋转的微尘,在那缕珍贵的阳光中,它们开心的默默的翩翩起舞,每一粒都闪耀的象金色的星星,虽然哪怕是最微弱的一陈风都能够改变它们行走的轨迹,改变它们的命运,但在大雨将它们吞噬,狂风把它们刮走之前,它们仍然那样的无声的饶有兴味的为自已短暂而卑微的生命欢歌。只要有一丝光,它们就要为自已舞蹈。玉恒想,其实每个人都是这尘埃中的一粒,谁又知道自已会被生命中哪一阵风雨所摧毁。他虽知道自已家和方明成结怨已深,但没想到这个恶徒会如此心狠手辣,真要让他们家破人亡。从最初的震惊和恐惧中走出来以后,他就不再惊惧了,他知道人生的洪流已经将自已冲到了悬崖边上,下面迎向他的就是万丈深渊,任何人都无力改变,所以他已经坦然接受了命运的残酷。他想在自已生命中也许是最后的时光里,细细的品味所有的亲人给予自已的最浓烈的爱,有这些暖心的情在心里,他相信自已在以后的路上也一定不会孤单。可他放心不下身体有疾的爹和有病的母亲,也放心不下纤弱善良的绣娘。想到绣娘,玉恒的心就会疼痛的不由自主的抽搐,因为他总会联想到方明成那个恶棍,害怕这个恶棍会将魔爪伸向纯洁而又无助的绣娘。既然他可以如此阴险的报复房家,他会不会仍然觊觎绣娘并伺机下手?一想到黑暗中有一双可怕而奸佞的眼睛在暗地里窥视着绣娘,玉恒感觉整个人都痛苦的快要窒息。自已身陷狱中命在旦夕,对一切都再也无能为力,绣娘爹又一直病着,大柱又要去宁夏,绣娘如今可以说是孤身一人,那她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他真的不敢让自已再想下去。大牢里的狱卒李大眼是监牢里唯一一个把犯人当人的人,他的两只眼睛格外的大且向外突着,好像谁用手轻轻的挤一下他的眼睛,他的两颗眼珠就能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他虽然面容可怖,爱骂人,可是心眼却不坏。他从不故意克扣犯人饭菜,也不会像喂狗一样把食物扔在地上。有一次房玉恒过堂时因为拒不认罪,又要挨板子。当时他已被打的在地上的草堆里趴了快半个月了,才刚刚能站起来,他料想再挨这二十板子,自已不是胯断就是腰折,也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当堂就被打死。当时负责打板子的就是李大眼和另一个狱卒。李大眼给那个狱卒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张牙舞爪的狠狠打了他十板子,直打的他皮开肉绽,可是后来不过十来天,他身上的伤一结痂,就能下地了。后来从别的狱卒的闲谈中他才知道,打板子的功夫深着呢,想把人打死,打残,还是只见血肉不要性命,全凭狱卒手上的功夫。房玉恒自然对李大眼感激不尽,找机会向李大眼道谢时,李大眼瞪着他的大眼珠子狠狠的瞪了房玉恒一眼,说:“你别谢我,你得谢你自已没干伤天害理的事儿。”

玉恒惊异的问:“您怎么知道我没干伤天害理的事?”

李大眼不屑的说:“我在这监牢里十几年,我这眼珠子早成照妖镜了,好人坏人,我搭眼一看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别人想打死你,我管不了,不过我可不能让没干坏事的人死在我手上!咱活着就图一个不亏心。”

当蝉叫一声比一声更悠长响亮的时侯,盛夏就来临了。房永贵和李氏在从春到夏的时间里快速的衰老了,他们俩像是原本正沐浴着阳光积蓄着糖分的鲜红饱满的苹果,可是没等来秋天的成熟与采摘,就已经萎缩在了枝头。房永贵在为儿子四处奔走无望之后就彻底的垮了。他恨自已为什么当初不长心眼被方明成欺骗。受了骗就罢了,互不来往便罢,为什么还一定要出这口气,要和一个恶棍一较高下,以至结怨;他怪儿子为何自不量力,竟然因为绣娘再一次得罪方明成,以至仇怨更深;他恨自已为什么那天没看出来刘能儿的不安好心,恨自已为什么不坚持着自已到方家去......在如此的嗟叹纠结中,房永贵在几个月里迅速的越过中年的时光直奔老年而去。他平时虽说也一样的干活,可是却有点出工不出力的样子,时常干干停停,叹一口气,就能呆呆的出半天神。他以前做的东西油光水亮的,小孩的脸挨上都不扎,可现在明显的粗糙了,不精美了。以至于前几天有个老太婆路过他的摊子时骂骂咧咧了半天,说是竹篮上的毛刺没处理干净扎了她的手。他以前编的小蝴蝶仿佛一离手就能扑棱棱的飞远;编的小牛犊子气势非凡,好像买回家去都可以用来犁地;还有那奔腾俊逸的马,仿佛骑上去就可以去争战天下、纵横四海,都是充满着精气神的活物儿。可是现在那些有灵气的鸟儿,虫,牲畜都没了机灵劲儿不说,有的还长的一脸凶相,一个个硬邦邦木呆呆的戳在那儿,别说小孩子不喜欢,房永贵自已有时看看都会有些嫌弃。李氏在忧伤中,迅速的从两头尖中间圆的体型中蜕变出去了,她越来越像她竹竿一样干瘪的母亲,也像她母亲一样开始大把的掉头发。黑亮的皮肤因为失去了光泽和皱纹突然的增多,失了光泽,成了皱巴巴抹布样的灰黑色,这更让她有些呆滞的白眼珠显得惊人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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