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红色的公共汽车从不远的拐弯处驶来，木山急忙伸长手臂在空中疯狂摇摆，大声喊：“停车，停车！”

就像是一个落水的人呼救一般。齐沛也学着木山举起了手，举到一半却僵住了。好像被人控制了不让举高一样。齐沛猛然意识到自己胆小，他想极力克服它，想到这里极力举起手，手举高了。他感觉到脸发烫，但喊不出声音。红色的公共汽车在离木山和齐沛很近的地方刹车，但滑过去十几米远，车门“咣当”一声打开。木山提着两个袋子，猛地冲了进去，像老鼠钻洞一样敏捷。然后，又来到车门上，拉着齐沛冲进公共汽车里。这时汽车开动，齐沛的身体摇晃不定，又不知所措。木山赶紧扶着齐沛，两个人跌跌撞撞走到车厢里后面的空座位坐下来。这一刻，齐沛才长舒一口气，与木山相视一笑。一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年轻女售票员走到木山和齐沛跟前，肥硕的屁股靠着座椅上像海绵一样凹了进去。齐沛看到女售票员的长辫子，他想，曾桂香也长这么高了，辫子也有这么长了吧。女售票员用不屑的眼神扫视了齐沛和木山，目光再次回到手里握住的一块比小人书大一些的木板上，木板上固定的几摞崭新的车票；然后迅速翻转过来细心地看着叠得很整齐的纸币，手指不停抚平纸币卷起的角，冷冷地问：“到哪里？”

“沙洲。”

木山瞪着眼憋着半生不熟的沙腔吼道。“一个人，两块八，两个人五块六。”

售票员依然冷冷地说，在齐沛和木山之间来回观察。木山不吭声。齐沛也不敢吭声。售票员很冷漠的表情问：“哪个买票？”

齐沛很紧张地推了推木山。木山迟疑了一阵，然后又朝齐沛笑笑，小声说：“我有几次没有买票。”

好像不想让齐沛担心和紧张，这才毅然从口袋里掏出六块钱递给售票员。售票员麻利地接过钱，然后飞速撕下几张车票，又翻转了板子抽出两张纸币，和着车票一并递给木山；最后迅速转身而去，扭动着的屁股随着汽车颠簸而颤动，像是装满豆浆的包袱颤抖着。齐沛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接近沙洲女人，他有些失望：那沙洲人都是这样冷漠吗？齐沛想，曾桂香来沙洲十几年了，会不会也变成这样了呢？“桂香和她一样高了吧？”

齐沛看着木山问。“比她漂亮多啦。”

木山尤为自信地说。齐沛感觉到非常满足，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公共汽车快速前行，离开了熟悉的普洲镇。普洲镇是齐沛经常去的地方，那里有几家书店，经常去那里站着买书，一看就是大半天。这时才想到之前一直没有走出它的范围。这一次去沙洲跨越了普洲镇，像一只飞鸟逃离了笼子飞向自由的天空。“曾桂香，她变了没有啊？”

齐沛问，试想知道曾桂香的性情变了没有。“曾桂香没有变啊。”

木山笑着说，“还说请你吃火锅呢。”

齐沛感觉到一丝温暖，不好意思地转换话题问：“上班一个月多少钱？”

“怎么也有五六十吧。”

木山依然笑着说。“那我拿了工资，就去请曾桂香吃火锅。”

齐沛说，“你也去哟。”

“不用。”

木山说，“你们两人单独约会。”

齐沛的脸红了，但心里没有一丝底气，他不确定小学同学相隔十年之后见面会是什么态度。他想，秦冬梅算是不会有什么交往了，看看和曾桂香能不能像小学同桌时那样的关系。“你到了沙洲，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学沙洲话。”

木山一脸严肃地交代。“曾桂香是不是说的沙腔？”

齐沛依然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当然，她的一口沙洲腔咧。”

木山说。齐沛吃了一惊，忽然有点害怕见到曾桂香了。“你不要担心，曾桂香一点都没有变。”

木山笑着说。“我担心他不认识我了。”

齐沛赶紧说。“曾桂香认识你啊，她还是喊你原来的名字呢。”

木山说。齐沛这才想起上小学时父亲取的名字，后来，到了五年级时自己改了名字。齐沛笑着说：“她二年级就下学了，真有点可惜啊。”

“你怎么想到给自己改名字？”

木山好奇地问。“我之前的名字像个女孩的名字。”

齐沛笑着说。“我跟曾桂香说了你现在的名字，可曾桂香不信，还说你原来的名字。”

木山摇着头说。齐沛感到一阵温暖，感觉曾桂香并没有忘记自己，他想，曾桂香还记得我们的儿时时光，这多么不容易啊。“我一定要好好干。”

齐沛说，“争取买辆公路车，然后骑着公路车去见曾桂香。”

齐沛希望骑着公路车时，有极大的自信去见曾桂香。“买公路车，不吃不喝，要攒一年的工资呢。”

木山说，那样的语气认为不可能办到这件事。“事在人为啊。”

齐沛说。心想，为了风光地去见曾桂香，付出什么都无所谓。木山看着齐沛，不知怎么笑了起来。“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么多年没有见面，她还记得你。”

木山摇着头笑着说，“你也还记得她。”

“那时，我和曾桂香很默契，两个人总是相视一笑。她太可爱了。”

齐沛说，“那时候，我真想过长大后娶曾桂香做老婆。”

“你那么小，就有这个想法？”

木山不解地问。齐沛点点头，虽然现在认为不可能，但在那个时候确实有过那样的想法，故意问木山，“你读小学的时候，有没有喜欢的女同学。“木山立刻笑着说：“我喜欢邹红艳。”

齐沛这才想起木山在四年级留了一级，便问：“你就是为了和邹红艳好，留了一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