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洼村村南边的白草滩上有一种叫车古子的药草，车古子性温甘而微涩，是山里常见的一味药，类似田七而效果弱于前者，有止血，活血，治疗跌打损伤的效用，所以特别受狩猎队的喜爱，其长势狂野，长得跟杂草一样，而且是一簇一簇的。也许是运气不佳，王大善人不觉间走远了，抬头看时这才发现翻过眼前这座山就要进入老牛湾了，本着来了就顺便去把老牛湾的那几味药也采集一下的想法，于是他从牛头山的夹道穿了过去，打算抄近道直插老牛湾。这条夹道是入老牛湾的唯一一条近道，也是一处避雨休憩的好的方，道旁往往会遇到牛头山侧岩上的山洞，途径的村民多会在这儿驻足休憩。王大善人抬头看看牛头山上的日头，只见日头高斜，屡屡金辉从山顶的夹角垂下来。于是乎就决定停下来休息，再吃点干粮。于是乎还是坐于往常那块洞边的石头上，解下背上药篓，摘下挎在身上的干粮，正欲抬头饮水之际，突然一股粗重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好似近在脖间，突然的遭遇让王善仁汗毛乍起，要知道这可是快进牛头山的边沿地区，牛头山后的老牛湾历来就有猛兽害人的传说，甚至有志异灵怪之事流传。虽然，往常他在这里并没遇到过虫蚁猛兽。‘还是大意了。’王善仁如是想。然则他王善仁常年在大山莽林采药，本不是什么瘦弱之人。情急之下，他一个转身顺手就抄出腰间柴刀向洞内望去，由于视线骤变的原因，他在渐渐远离洞口的同时看清了洞内情况。这本也算不上什么山洞，其实就是较浅的石窟窿。只见一个身着青色长褂，夫子样式的人横躺在一边，几近昏迷，他的衣服有多处破损，四肢和伤口流出的血染红了衣襟，特别是胸腹间的伤势尤为明显，血液在衣服上晕开一片。王善仁这才放下心来，走了上去呼道：“老、、、先生？”
王大善人其实也不知道如何称呼来人，说是老者吧？没错啊！两鬓已经有不少白发，但其人虽是受伤面色苍白，但老人家皮肤白皙无纹，活脱一个青年脸孔啊？伤口已经简单包扎过了，老先生见王善仁上前询问，看了看王大善人，终于疲惫不堪难以为继，闭上了眼昏迷过去了。也许老人那粗重的呼吸就是吸引来人注意的最后一丝力气，那最后一眼就是昏迷前的审视，一种将生命交托的审视。王善仁医人无数，自是看出了什么，所以很是珍重的将这个伤势莫名来历未知的人救了下来，他是医者，自是看得出来，此人所受伤患既不是落山所致也不是野兽所为。于是就有了终止采药救人，迎进东房的后续故事。……看着眼前躺在床上昏迷的老人，子陌也充满好奇，看着这个两鬓白发却皮肤稚若青童的老爷爷，子陌禁不住好奇伸手去摸摸老人的脸。之后就剩下阿爹留给自己的任务，他拿着棉絮沾点水去时不时的抹这个奇怪老先生的嘴唇。像这般新奇好玩的事情小丫自然是会在旁边，她起先也还跟着子陌涂抹老人家的嘴唇，只是子陌稍不留神她就会把棉絮掏进老先生的鼻孔，甚至趁子陌不注意的时候她会把老先生的脸给糊一遍，脖子间都是湿沥沥的水。阿爹说过：如果是他醒了张不开眼的话，是可以喝水甚至是吃汤粥的，这样就可以活下来了；否则就是昏迷没有意识，就咽不下去汤水，时间长了身子就会熬不住，就会离开。滴到嘴唇间的水滴迟迟不见渗入嘴里，子陌就知道老先生还在昏迷着。“小丫，你先回去吃饭吧，下午再来。”
待看着小丫走出屋子离开院子之后，子陌这才放心离开，要不然还不知道小丫有什么心思。她似乎对床上这个老先生很是感兴趣，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甚至有好几次你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入院子来到东房的。……这一来二去就是十数天，王大善人会时不时地进来观看病人情况，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如若不是病人的脉象愈发的沉稳，饶是王善仁行医多年也很难相信十几天不吃不喝，这位老先生还能活着。这天下午子陌照常拿着水碗推开了东房的门，不出所料小丫已经立在了床头，小丫头很明显被子陌的突然推门给吓了一跳，在子陌进门的短短时间之内，她神情几经变幻，一只手背到身后，一只手捂着老先生的嘴，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看着子陌，声音颤抖道：“子陌哥哥，我、我什么也没干。”
子陌心下一紧，要知道这是他照顾了十数天时间的老爷爷，出于祖传医学的家传观念，就等着自己辛苦照顾的病人康复呢。他紧张的拉开了小丫捂着老先生的嘴的手，看看老先生并没有什么这才放下心来。但小丫的手还背在身后，遂追问道：“小丫你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他直挺挺的看向小丫，等待小丫将手伸出来。“没什么。”
小丫一副你要相信我的肯定模样，可背在身后就是不肯伸出来。子陌伸手去拉，小丫摇晃着肩膀，拒绝伸手。经过一番拉锯终于手拉出来了，当小指头被一根根的掰开，到了一半的时候小丫眼疾手快将手伸向嘴里：“唔！你看，你看，没有吧。”
口齿有异物伴随，所以说话有点变味。她摊开双手让子陌看个清楚，甚至将手伸到子陌眼前晃了晃，但鼓鼓的嘴巴，夸张的咀嚼就很能说明问题，闭着的嘴时不时鼓着嚼呀嚼的。子陌连忙走到床边慢慢掰开老先生嘴唇，令他惊疑的是老先生嘴里什么也没有。“看，什么都没有。”
小丫也将脑袋凑了过来，此时她已经将嘴里的东西吞下，眼珠子变幻，大声说道。但好像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看看床上老先生，之后再看看子陌，嘴巴张了张欲言欲止。也就在子陌惊疑，小丫愣神之际。突然，“咳咳咳！”
突然有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个孩子的行动。待循声望去，只见床上老先生已经睁开似墨黛的双眼，上身微微立起好像要挣扎着起来，嘴边还不断地急促的咳嗽着。待老先生终于停止了咳嗽，几次起身无果后，终于将视线移向床头两个发愣的孩子，他渣了渣嘴，似着说话。只是十数天滴水未沾的他嘴喉都已经接近干涸，甚至在两个孩子眼中仅是轻微的张了张嘴，至于声音更是不如秋蚊轻嘤。子陌见老先生似要说话，将头靠了过去，侧耳倾听，而小丫则是一脸认真的盯着老先生那张干裂起皮的嘴唇，似乎老先生嘴边未尽之言，她可以看出来一样。过了好久，也就在小丫眼睛越瞪越大之际，子陌这才听清老先生沙哑的声音：“水、水。”
当水送老先生嘴边时，不知怎么着老先生虽然喝着急，但看着却是很文雅，唇角开合急而不燥，不像身边的叔叔伯伯那样牛饮鲸吞，很是粗豪。当子陌叫来阿爹的时候，老先生饮水之后已经再一次睡过去了。“柳娘，熬点粥饭，要熬得稀烂，老先生醒了。”
刚刚走出东房的王大善人声音中透着激动，好像是遇到什么喜事一样。这也可以理解，一则是单纯是一个大夫对自己的病人能醒来的喜悦，二则其实更多的是一个大夫对昏迷十多天病人的醒来的惊异振奋。当老先生再次醒来时已经是这日的大晚上了，熬了一个下午稀烂的粥饭老先生喝了整整两碗，而且是阿爹亲自喂的。此时的老先生上身被扶起坐靠在被褥上，看着床下眼睛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娃娃一句话也没说。阿爹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喂了两碗粥之后就将老先生轻轻放下躺平。“走了，让老先生休息。”
一并牵着还想留下的子陌出去了。次日，本来以为老先生会醒来的子陌再次来到东屋的时候，发现老先生并没有醒来，略略失望之后，就继续给老先生擦嘴唇。当看到小丫给老先生嘴里塞东西的时候子陌也就不再说话阻拦了。“子陌哥哥，老爷爷就是我喂醒的。”
小丫小脸得意。是啊，在小丫心里真就是这么想的。然而当老先生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数日之后，当王大善人扶着老先生站在院子中的时候，老先生四下观看。看着四处的茅屋草甸，看着牵着牛的半大小子子阡，看着衣着不合身的子陌，以及瞪着自己的小姑娘，看的有些失神，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视线最后望向远处，恍惚间越过南边的白草滩看向更远山，最后停留牛头山方向，皱着眉头，久久静立。过了好久他再次看向身边默默注视他的这个孩子又看向一身红衣歪着头一脸好奇看着自己的小姑娘。说出了到如今唯一一句完整清晰的话：“孩子，你可曾识得字经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