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硕的高三其实相当于其他学校的复习班，所有课程在高二下学期全部结束，高三一年实行题海战术，学生刷题，老师挑选部分有代表性的难题讲解，一节课一张卷子。老师们以堪比5G的速度讲课，那些以2G、3G、4G速度听课的同学要么负隅顽抗，大脑时刻处于加载状态，要么自动掉线，曲线救国。文科班中，掉线最严重的是数学课。上了高三，后面几个文科班的数学课几乎形同虚设，老师在上面讲习题，同学们在下面各干各的。最后的冲刺阶段，大家都活得比较现实，高考看的是总分，既然数学是永远听不懂的天书，索性就把时间分给其他能弥补这一亏空的科目。5班的情形还算好一些，数学课上同学们都在认真，或者假装认真听课。不过，数学老师吴天对他们对数学的热情程度仍不满意。晚自习上，吴老师在教室溜达了一圈，满脸不悦地说：“今天我看自习，上节课讲的题你们都弄懂了？”

教室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换书的声音。江黎正屏蔽外界一切干扰，掐着时间做高考英语真题。段泽宇见她无动于衷，晃了晃桌子，拿起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数学习题册，对她说：“瞎投入什么呀，还不赶紧拿出这个。”

“这是自习课。”

江黎一字一句地说。“老吴的意思是自习改上数学了，你没听明白？”

“没听明白，也不想听明白。”

“好心当作驴肝肺，你就等着老吴虐你吧。”

吴天从江黎身边走过打断了他俩的对话，江黎又从头读起了那篇做了一半的完形填空。做到第二篇阅读理解时，桌子又开始晃了，江黎怒不可遏，“你……”段泽宇趴在桌子上，满头大汗，面部扭曲，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江黎的怒气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没事儿吧？”

“胃疼，今天课间活动，没吃饭就去打球了，运动过量。”

“你有药吗？”

“你说呢？有药我能这样吗？”

有药怎么会不吃？江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蠢，不过看到段泽宇还能怼人，应该没什么事儿，她低头继续做题。桌子仍在小幅度晃动，她屏气凝神好久，依然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最后叹了一口气，走到老师跟前说了几句话，出去了。五分钟后，她双手插在上衣兜里回来了，两个兜鼓鼓的，从侧面看，活像一个孕妇。回到座位，她从右面的兜里拿出一瓶药，取了一颗放在段泽宇面前，拧开保温杯递给他，说：“喝吧，奥美拉唑，校医说这是见效最快的胃药。”

段泽宇愣了一下，而后看着她乖乖地把药吞了下去。“吃完药把这盒饼干吃了，苏打的，养胃。”

江黎说着从左边的兜里掏出一盒饼干。虽然同在一间教室学习了两年，但在成为同桌之前，段泽宇和江黎没有任何交集，他们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简单的眼神交流都不曾有过。不过，关于江黎的传言段泽宇听过很多，有人说她冷漠，有人说她傲娇，还有人说她脾气暴躁……传言有很多版本，总结起来就四个字：难以相处。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今天的行为可真是离经叛道。“哦！”

段泽宇一改若有所思的样子，直勾勾盯着江黎说，“原来是偷偷出去给我买药和饼干了？”

他得意忘形，笑得很张扬。“你一直晃桌子，我没法安心做题。”

第一次被一个男生盯着看，江黎避开段泽宇的眼神，强装淡定，“这么赤裸裸地盯着我看，我有那么好看吗？”

“没有。”

段泽宇脱口而出，“虽然没那么好看，但也不是大家传言中的样子。”

“传言？传言中我是什么样子的？”

“此刻你不应该为自己的颜值正一下名吗？”

“我问你大家是怎么传我的？”

“你还是女生吗？这脑回路也太清奇了吧？先说你颜值这事儿。”

段泽宇顿了一下，见江黎迟迟不开口，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算了，懒得和你计较。”

“不说算了，我还懒得听呢。”

“大家私下都叫你灭绝师太。”

段泽宇说完，身子侧向右边的同时用胳膊护住了脸。“两年过去了，还是这一套，一点新意都没有。”

如果他对魏颖朦说这句话，估计现在正被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同属争强好胜系列的女生，江黎却表现得如此淡定，段泽宇有点不敢相信，“你知道？”

“知道啊。”

“不介意？”

“完全不介意。”

“如花似玉的年纪，被人叫灭绝师太还无所谓，你也太不讲究了吧。”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无权干涉，也不想干涉。同样，我是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他们无权干涉，也干涉不了。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止一条路，有走阳关道的，也有走独木桥的。不管走哪条路，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所以不要去随意怀疑、指责别人的所作所为，大家各行其道，互不影响就好。”

不知是被江黎上课冒险为自己出去买药的行为所感动，还是被她通透的活法所吸引，总之，段泽宇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对她好。“你们这儿养蚊子了吗？怎么一直嗡嗡嗡的。”

吴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段泽宇顺势拿起桌上的药瓶，说：“老师，我胃疼。”

“没事吧，要不要去校医院看看？”

“不用了，老师，这道数学题还没做完。”

段泽宇特意强调了一下数学二字。此时，一股带着香浓醋味的泡面味道传来，吴老师撂下一句“不舒服，你先趴一会儿”，径直走到后面，停在吕伟身边。“什么味了？这么香。”

“有味儿吗？”

吕伟嗅了嗅，“哦，老师，我刚刚放了一个屁。”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吴天无比尴尬，“你……你给我滚出走廊站着。”

吴老师的不满情绪积攒已久，吕伟终于给了他一个发泄的借口，他借题发挥道：“同学们，你们已经高三了，高三意味着什么？学习进度加快，学习难度加大，所以你们必须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专研所有的高考科目。记住了，一定是所有科目。别跟我说你不喜欢哪一科，你没有资格。高考是残酷的，它不会因为你不喜欢某一科就取消那一科目的考试，在拿到录自己理想大学的取通知书之前，喜好和情绪对你们来说是奢侈品......”江黎沉浸在数学老师营造的紧张氛围里，桌子猛地晃了一下，她回过神把头转向右侧，段泽宇正朝她微笑着，他的笑容那么明媚，在教室昏暗灯光的衬托下，仿佛岩井俊二电影里走出来的男主角，干净、明亮，而又温暖。“饼干特别好吃，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