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讷民推侄儿走到门前灯光里。王继根竟然姑娘似的害羞，侧着脸站着，身材倒还不矮，也不显弱。有德像目测新兵一样，看了他一番，点头说：“差不多。”

建民便写下叔侄两个的名字，然后一数名单，才19个，就高声问道：“还差3个，那个要报？”

问了两遍，没人答应，他只好拣弟兄多的人家点名。被点到的，有的是本人，勉强回应说：“算我一个吧。”

有一家父亲来的，拿话拖延：“我家去跟伢子妈商量商量。”

建民就不乐意了：“没什么好商量的，你家必须出一个，老大还是老二，你这刻儿就拍板。”

胜我讥笑说：“这个主你都做不了还算男子汉吗？”

这位父亲不得已，只好说：“就老大吧。”

建民记下这个名字，拿铅笔一点人数，笑着说：“好，够了。”

陈部长想起一件事，大声问：“李仁周来了没有？”

西厢传来那个发沙的粗喉咙女人的声音：“我代表唻。”

“你能代表他表态吗？”

“不能代表我就来啦？”

又有人笑了。有德也忍不住笑道：“呵呵，到底是新世界，男女平等了。你通知他，工程大队需要一个保管员，我要请他担任，能不能定下来？”

“能定，他不去我就去。”

“那不行，我要男子汉。”

“部长放心，他一定去。”

“好，一言为定。”

有德转向建民：“你先说事。”

建民想起大李庄算一个民工小组，得选一个组长，于是大声说道：“出工的人都入个神，在我们22个人里，选一个组长，看那个合适？主要是能起带头作用，敢管理。”

胜我眼巴巴地望着太爷。太爷却对建民说：“不是你么？”

胜我抢答：“他是镇东分队队长。”

太爷恍然：“哦，比组长大一级。”

有几个人“嘿嘿”一笑。文通说：“我看惟宏行。”

屋内有人喊同意，外头又附和了几个人。建民便问：“有没有不同意的？没有？那就通过。”

他看看小本子，大声朝门外叫道：“还要两个女炊事员，想去的就报名。实在没人，我就到夏汪、南河找，一个庄子摊派一个。”

话音刚落，天井里响起一个女子声音：“我去，你记上，叶建秀。”

胜我小声告诉陈部长：“是建民的妹妹。”

建民显出为难的神色：“这样吧，假如没旁人报名你就去。”

陈部长问：“这是为什么？”

建民不得已解释：“怕南河跟夏汪两个庄子人说闲话。”

有德很不以为然：“上工程不光是去吃大米饭的，还要准备吃大苦，一个姑娘家主动要去，真的很难得，我看你是多虑了。”

文道、胜我等人也赞成陈部长意见，建民便拿起笔，记下了丁月琴和妹妹的名字。没人注意到，站在走廊背亮处的惟宏此刻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漾开了欣慰的笑容。坐八仙桌的先礼抿着嘴，低着头，竭力抑制住满脸就要起舞的笑肌，心想，后头跟月琴的戏怎么唱，就看自家的本事了。终于落实了大李庄的河工人头，建民乐滋滋地感谢部长，又感谢太爷。陈有德却出乎意料地说道：“先不要感谢，我来是跟你下达紧急任务的，县总队今个下晚才通知我，我连你们指导员洪大炮，都没来得及叫上一块堆来，你们镇东村分队要提前出发，后天一早动身，到工地就开工，做个初步的样板工程出来，全县4万人马迟几天到，一到就组织分队长以上的头头们参观你们的工地。这是一块光荣的硬骨头，你啃不啃？”

建民有点发慌：“啊呀，南河、夏汪还没动员呢！”

“你明天赶早去动员，让他们顶晚就准备好，后个跟你们一块堆出发。我这不是跟你协商的，你必须接受，必须保质保量地完成。你二爷跟你们先走，兼做你的技术指导。我只问你一句，你能不能完成好任务？”

说罢，他两眼锥子似的盯住建民。他说话办事还是军人的风格，带有命令的口气。顿时，全场僻静无声，只听见屋外树枝被夜风吹动的呜呜声。看见部长和二爷、文道、众人期待的目光，建民猛然站了起来，声音不高但斩钉截铁：“就是不吃不睡也保证完成任务，万一达不到要求，我就自动辞职做河工。”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唻。”

有德也站起来，握住建民的手说：“工程上不明白的问你二爷。”

转脸又向众人大声宣讲：“报名的河工们听着，你们好比军人，要学习解放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特别是两条，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调戏妇女。不管那个违犯了，我都是要查处的。”

建民连忙把这话记到小本子上。有德跟太爷等人握手，跟众人道别，不让先礼、建民等人相送，说：“你们落实事情要紧，不要跟我讲虚礼。”

建民目送拄着木棍的大队长和惟鸣消失在过道门外，立刻拿起小本子，布置需要携带的物品。刚说完，有人问：“煮饭的大锅呢？”

建民答：“大锅由上头发——啊呀，你倒提醒了我，们提前去可能领不到锅，要自家办呢，放心吧，反正不会让你吃生米。”

仁周女人发问：“30斤草才能烧几天？”

建民回道：“这是盖棚子、打地铺、路上烧的草，米是路粮，到工地，米跟烧草上头会补发。我再说一遍要带的东西，大伙听仔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