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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会场演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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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和家也是草屋。当然,通庄除了土地庙是一小间纯青砖蝴蝶瓦殿堂,民屋家家如此,有几层砖基础就脸上有光了。4个墙角砖砌到顶,叫“四角硬”,那还是富裕的象征。大李庄“四角硬”的民居只有一只手可数的几户,有四五户是芦柴笆搪泥墙,配上锅腔子(陶缸、草泥瓮做灶,没有烟囱),一遇大风雨就烟雾满屋,还像患了帕金森氏症的老人一般颤抖、摇晃。跟住房“配套”的是村中土路,宽不过五六尺,没有一条超过百米的直道,晴天高低不平,行走要跳迪斯科;雨天泥泞难行,迈步如同扭秧歌。惟和家连西厢有六间屋,外加两间锅屋,两间披屋。正房堂屋开间“丈二大六”,就是进深和面阔都是1丈2尺6寸,比一般人家,比如建民家的“丈二小六”四周各多5寸4分,3间屋子要增加不少材料人工,当然也显得宽敞。他家堂屋前还有一个走廊,走廊前面是个约两丈见方的天井,天井前面是带屋顶的过道。西厢两间,有门与堂屋走廊相通,有窗户对着天井。开会的人多了,东西厢房、走廊、过道都可以站,晴天,连天井也能容纳30来人。还有,他家坐落土地庙西北十几丈,靠全村中心地段,对来开会的人比较公平。太偏了,计较的人是不会答应的。李徐氏并不反对村长带人来开会,觉得虽然人多,难免弄脏弄乱家具,却有脸面,况且,也不用自家耗灯油,烧茶水,只是把所有能坐的长凳、短凳、小爬爬、木墩子、蒲垫子,通通搬出来,给大伙坐个把钟头就完了。顶多将年纪大些关系亲近些的妇女,请到房间坐床头柜、床沿、踏板。不用担心东西,即使有个把手脚不干净的人,也绝不会在她家顺手牵羊。再说,一年也就三五次大会,算不得多大烦累。建民提着马灯进入惟和家天井,答应着已站着等候的几个男子汉的招呼,跨上了走廊。刚才黑乎乎的堂屋顿时亮堂起来。八仙桌在屋子正中摆放着,4条长凳围绕四周,地上形形色色的坐具,都搁得井井有条。他内心感激着,向西厢大声说:“大爷、大娘啊,又麻烦你们啦!”

西厢传来李徐氏亲切而自豪的声音:“看村长说的,又不是外人。”

下午跟村长的争论仿佛没有发生过。建民把马灯挂在西边中柱的钉子上,招呼外头站着的人先进屋坐。客套不能当真,成年人都受着无形的等级秩序的支配。虽然村长热情邀请,肯进堂屋坐的还是那些辈分高、年纪大的男子汉,其他人自觉资格不够,规规矩矩地站在走廊上。来迟的,只好站过道、天井。妇女们一律朝两边厢房里钻。不断地有互相招呼的,谦让位置的,拉家常的声音,在屋内、走廊过道暗处和天井月光下传出来。四五位各姓的代表人物被建民请在桌子四周长凳上落座。他们都不说话,木然地看着建民面前巴掌大的小本子。建民坐在桌子东边,在小本子上补写已主动报名的名单。胜我进屋的时候,一路咋呼:“啊呀,来这么多人了!先声明一句,出河工我头一个报名了啊!”

一边大咧咧地跨进堂屋,跟坐长凳的老汉和众人拱手,然后自动坐在建民旁边,看他写字,一边小声念道:“叶建民、李惟宏、李惟耀、郭胜我、秦玉武、秦玉文、田家祥。一、二、三、四……才7个人啊!”

建民想了一下,又写下李惟和,但在后面加了个问号。外头响起先礼的声音:“太爷,你一个人来的呀,我正想去接你呢!”

“孙子要送我,我说我腿不软、眼不花,不会跌死的。哈哈。”

先礼跟众人一起发笑,扶住李文道的肘弯,进入天井。“啊呀,太爷也出场了!”

“太爷,你老人家怎么也来开会?”

“我不能来么?阎王不请我去,我就要活得精神。”

“我是说您一晚就该睡觉养精神,过120岁,小事情让儿子孙子来。”

“治淮挖河是小事吗?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他顿了一下手上的竹竿。“看看,太爷一点不霉(背时),时事都晓得。”

众人说着话纷纷让开一条路。老人满头银发和一把雪白的胡须,在月色下格外亮眼。他答应着两边乡亲的一声声招呼,拖着竹竿健步走向堂屋。建民早已抢出门迎接,叫着太爷,拉住他一只手,一直把他带到首席位置。文道笑着谦让:“这个不可,公事公办,理当村长上座。”

建民说:“岂有此理,您来就是给小辈大面子了,我请二爷陪您。”

先礼拉老人坐下,自己挨着坐了。接着陆续上人,辈分高有年纪的,被让进堂屋。有些妇女进入西厢和东厢嘴就歇不住。这些平时没多少空闲的当家主妇,把开会当过节,逮住细麻空子就嘀嘀咕咕,尽扯家长里短,有的一边做针线活。建民请胜我帮助点名,众人才安静下来。胜我很高兴,自诩的好记忆力又派上了用场,遂抖擞精神,拉起官腔,按照习惯顺序,从北到南,自东而西,一户不落地点了个遍。全庄只有40多岁的哑巴江宝代独人独户、瘸子江茂全家没有强劳力、郭永虎在外村做木匠活没回家,永虎女将说明天去找他,她不参加会,其他户都来了代表。建民宣布开会。他拿着小本子,把上午吃力地记录的几条提纲,略加些回忆,复述一遍。说得虽不很流畅,但句句出口带一股气,落地能砸出一个坑,听众没有走神的。最后,他大声宣布:“共计摊镇东村出65个民工,们大李庄连我,该派22个,一个不能少。要出精兵强将。后头请还没报名的先酝酿。身强力壮的妇女,愿意参加炊事班的也能报,但只要两个,班长已经定下了,是丁二娘。”

说到这里,朝先礼看看,转了话头:“下面,请礼二爷发言,压台戏要请太爷来唱。大家鼓掌欢迎。”

先礼连忙站起来摆手:“不要鼓掌,不要鼓掌,都是亲戚邻里,这样客气倒叫我不好意思唻。我就想跟大伙说说从古到今的治淮历史。”

众人都晓得并且佩服他肚里有学问,个个安安静静地恭听。先礼在国民党治淮机关蹲两年也有收获,就是看了不少历史资料,凭着良好的记忆力,再添油加醋,娓娓道来,很拿得住人。晓得丁月琴也在厢房里听着,他当然就更使劲。他说:根据古书记载,从公元前246年,到公元后1948年,大约两千二百年当中,淮河共计发生过大水灾979次,平均两年多一次。1855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这95年,发水86次,一年带一个多月就有一次。本来,淮河有入海水道。1194年,金朝大兵为了打败南宋的军队,做了件大缺德事,扒开了黄河大堤,导致黄河夺淮,一部分黄河水从淮河走,上游一旦雨水多,淮河盛不下,有些从洪泽湖经过大运河西,一路南下到长江,拐弯进了大海,有些就四处乱流,成了灾害。受淮河洪水祸害最严重的是们江淮一带。民国20年(1931年)一场大水,淹地7700万亩。民国27年(1938年),国民党说为抗日,扒开花园口黄河大堤,黄河水挤得淮河决堤,洪水横冲直撞,祸及上千万群众,死人无数。先礼又举本庄的例子说:“在座的大多数人肯定都记得,那年,庄上有13家墙倒屋塌,丁二娘的丈夫李贵周是被土屋突然塌下来砸死的。丁二娘五岁的儿子,就为追一只箱子,被冲进大洼子淹死的。涂玉兰的男将是洪水过后,得瘟病死的……”东厢突然传来女人的哭声,将先礼的话打断。有人在劝解:“二娘,都过去了,不要难过唻。”

堂屋灯光下,人人是一副凝重的脸色。西厢发出一个老年女人悲切的声音:“二爷呀,让人难过的话少说些吧!”

文道太爷却大声表示反对:“过去的难过事也要常说,大伙都不能好了疮疤忘了疼。”

先礼有些激动,接着说:太爷的话很在理。淮河为什么一直治不好?明朝、清朝,都治过淮。那年头,淮河一泛滥,就影响大运河的运输,京城皇家和士农工商,吃的粮食、猪羊牛肉、喝的酒、穿的衣裳,十有七八都得靠京杭大运河,从浙江、江苏、山东运过去。他们是为这个糊弄淮河的,哪块能糊弄得住?大清末年,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这些实权派,也都提过要“导淮”,想把淮河导到海里去。状元张謇还组织过勘察,制定过计划,忙了20多年。民国大总统孙中山在《建国方略》中说:“修浚淮河为中国今日刻不容缓之问题。”

他也拿过一些计划。但他们没有一个成功。为什么?我想,他们有两条软肋,除了钱不足和贪官污吏多,就是老百姓不相信、不买账、不出力,一声喊不到底,只好空想一场,白忙一气。民国18年,旧政府导淮委员会公布了一个淮水入江计划,但迟迟没下真功夫。隔两年,一场害死成千上万人的特大洪水就来了。又过了3年,才派大官陈果夫坐镇淮阴,指挥“导淮”,还投入了7亿斤粮食。7亿斤粮食有多少?估计们开会的这一间屋,堆满了能放两万斤吧,大概要五六十个大李庄的房子来装。这么多粮食拿出来,确实算摆开阵势,要大干一场了,但是结果呢,粮食被贪官污吏层层剥皮,到民工嘴里十分之一都不得,靠这样子胡搞想把淮河治好,那是青天白日做大头梦。临了,他们不好交代,玩了一场祭祀水神的鬼把戏,骗骗老百姓,但淮河是骗不了的,照旧“小灾年年有,大灾三六九。”

那景象真是“千家烟囱不冒烟,万户铁锅生了锈”啊!如今,人民政府要开一个通海河,为淮河做新入海口,淮河有洪水就排水入海,田地缺水就用它灌溉,一举两得。晓得这一条河要挖多长吗?听说有340里,单今年冬季就要发动民工60万,明年开春还要差不多的人数。胆小的恐怕就吓呆了,乖乖隆的咚,这么长一条河能挖起来吗?这么多人能召集得来吗?拿旧政府跟新政府做个对比,们就心如明镜。去年冬天,中央让安徽、河南跟我们苏北3个省区维修淮河大堤,就是眼前的事实。正为有了这一着,今年夏秋两季才得到丰收,这都是大伙亲眼所见。文道太爷兴奋起来,摸着胡须,声如洪钟地插话:“二爷的话我赞成,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跟共产党走不得错。我要是能拿去三四十岁,照样报名做河工,你们年轻人不报名不得道理。”

建民正想趁热打铁,鼓动人报名,却听见外面有人叫唤:“陈部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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