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低眉，无力地俯视脚下车水马龙的花花世界。腔腹汹涌而出的无奈像是止不住的鲜血河流，一点点倒流进脑海，占据理智的高地。悄无声息地悲伤在波涛不息的黑暗里犹如潮水般生生不息。耳旁骤然掀起的狂风似乎在提醒顾言，他自以为过去许多年，应该死在记忆中的模糊就在今天，就在眼前。他无精打采地勾搭住天桥护栏，反身倚靠住寒冷的合金遮挡，视线自是望向天边阴沉如黑夜的滚滚乌云。狂风把他稍显悠长的发丝吹得胡七八糟，上衣的衫领随四下的衣角吹刮地泠泠作响。顺便模糊了他本来瞧不清、看不明的瞳孔。难过像深夜窗台下滑落的积水，清冷寒霜，慢慢堆积成海。水面上倒影着的画面像极了混乱难明的过去。……“喂。”

林晓欣枕趴着桌角，睡意惺忪地用余光望着左侧仿佛镜花水月的人。顾言重重嗯了一声，当做回答。“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林晓欣尽量降低嗓音，防止打扰讲台上认真授课的数学老师。“《十万个为什么》。”

林晓欣当然不相信。因为顾言的书是立在桌面上的，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的书名。“骗人，明明是《格林童话》。”

林晓欣伸出手指，好奇地戳戳他的胳膊，嘴里追问道：“你说，为什么要说谎，说自己看得是《十万个为什么》？”

“你TM不是知道我看的什么嘛？还问你锤子的书？”

顾言想了想，没敢说出口。他一心二用的敷衍功夫虽说早已圆满，但也架不住她一直没话找话消遣自己。“对，我说谎骗了你。”

“你承认了。”

顾言浑然不在意：“对，我承认了。”

“你承认了，嘿嘿。”

林晓欣傻笑道，宛如一个智障。“是不是傻？”

顾言发现近来同桌林晓欣的精神越来越不正常了。自九月一日开学，他重新分配到林晓欣所在的文科班级，同林晓欣做了同桌后，顾言就越发察觉到了她的怪异。喜怒无形自不消多说，没事找事更在他情理之中。但偶尔冒出犹如孩童的发呆和傻笑又是怎么一回事？顾言自然不会以为她是返祖归宗，回归到了猿猴时代。但这怎么看都不对吧？“………”顾言腿上突然一阵剧痛，好在他控制住喊叫，硬生生把呻yin吞回喉结下。“你又干什么？”

他瞅着放在腿上的白皙玉手，偷偷看了眼台上的老师后，不得不和林晓欣对视。“说谎的人要受到惩罚哦！！”

林晓欣义正言辞地说出了世间正理。“惩罚结束了吧？把手松开。”

顾言继续看起了课外书。“不要。”

说着，她手上力气逐渐加重了几分。顾言舌抵下颚，倒吸一口凉气：“你还想干嘛？”

“你的腿摸起来好舒服。”

林晓欣脸不红，心不跳。似乎在说件毫不关己的事。“……随你。”

顾言懒得在小事上啰嗦。下一秒，他只觉双腿被手臂分开，一条腿硬生生插进腿缝，搭在大腿膝盖处。两个人的距离硬生生被拉近了，“？？？？”

顾言满脸疑问。“腿好酸，让我歇会。”

顾言一脸黑线，也不废话，伸手就要把负重扯开。“我喊了。”

“？”

顾言挪了下座凳：“你喊什么？”

作势继续要拉。“我真的要喊非礼了。说你占我便宜。”

“你喊就是，我不怕。”

顾言可不信她会喊：“喊我我就跟你绝交。”

“你敢！”

林晓欣柳眉倒竖。“我有什么不敢的？”

顾言见威慑有效果，继续道：“大不了我找巧姐调座位。”

“没出息，就知道喊家长打小报告！”

林晓欣撅起樱桃小嘴，似乎生气了。“不是你先说要喊外援的么？”

顾言一针见血：“只准你这个州官放火，不许我这个百姓点灯是吧？”

“哼！”

林晓欣扭过头，及胸的散发甩开，给了他狠狠一击。顾言摸摸鼻梁，忽然有股痒意。“你几天没洗头了？林晓欣正在抖动的腿戛然而止。良久，她回头很是不好意思地望向他，问道：“两三天了，很难闻么？”

顾言直白地点点头：“虽说夹杂了你的体香，但味道反而更怪了。”

手指莫名一阵哆嗦，他鬼事神差地说出了令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下次我帮你洗吧。”

林晓欣小脸微红，笑意如春：“嗯。”

直到此时此刻，顾言才后知后觉察到，林晓欣刁蛮任性的性格的的确确是收敛许多。“为什么？”

他询问自己，可迟迟没有答案。难不成是班级人多眼杂的环境阻止了她想要使坏的歪性子？顾言抬头向前望去，正好撞上回头、视线不停游移在自己跟林晓欣身上的那个女孩子。“你好朋友看我们。”

顾言示意同桌收敛点。“随她。”

林晓欣置若罔闻。事实上，自从他开学第一天在众目睽睽下，硬是被林晓欣连拖带拽地拉到身旁时，几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顾言和林晓欣认识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两个人的言行举止远远超出了朋友的范围。不怪周边的人议论纷纷。好在他俩学习成绩一直稳列前茅，所以几门主科老师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连顾言自己都觉得他们太过亲昵，应该有些距离感。但奈何班级其他男生对他这个“外来户”没有一点好感，没有人愿意跟他正常交流。久而久之，顾言不得不破罐子破摔，任他们说。袁隆平爷爷都有人骂，更何况远在一个太阳系距离外的自己？至于林晓欣……她当惯欺压方，远远不在意无关紧要的旁人。“最后一节体育课我们不去了吧。”

林晓欣挽住顾言，眼神希冀。“你想去哪儿？”

顾言自然无所谓。下午最后一节如果是体育课，那几乎跟提前五十分钟放学没有任何差别。反正体育老师日常身体不好，没有一节体育课不是自由活动。哦，不对。顾言想起现在是高二，有晚读，没办法提前放学。不过要是能把晚读旷了，那就足足一个半小时了。再上晚自习前期的空余时间……“音乐室吧，我想弹琴给你听。”

林晓欣秀眉半弯，浅笑安然。“好啊。”

顾言喜上眉梢：“不过我可先说好，到时候把我催眠睡着了你别怪我。”

“没事。”

闲散的时间总是过去得飞快。顾言新买的《格林童话》才看一小半，一下午的时间便完全过去了。除了数学外，其他学科的书他几乎全部学完了。他历来对文科感兴趣便在于其特殊性。除了数学是真的无法走捷径。其余几个科目几乎全都能靠多看书多背提前解决。早在暑假，从宋妍学姐那把高二、高三的书借来后，顾言便花了一月有余的功夫把书看完。正好分班不用做暑假作业，他权当消遣时光，把书放在床头，没事就来回翻看，。唉。念及以后几乎每节课都能够开小差，顾言的心越发欢畅活泼。“走吧！”

铃声刚一响，闹了一整天的林晓欣急不可耐地要拽他起身。“你不跟你好朋友说一声么？”

顾言好心提醒。“我说，看上人家啦？”

顾言眼睛一瞪，坦言道：“对，我看上的人很多，只要是美女我见一个看上一个。”

林晓欣毫不客气地在他胳膊上一掐，双目一横：“你倒是敢有！”

“慢点，马上下楼梯了，又不是急着去跳楼，你慢点。”

顾言未雨绸缪。“哼，这下怕啦？”

“我怕个屁！”

顾言无所畏惧：“大不了跟你同归于尽。”

正在此时，他看见了正从办公室走出的林巧。她身穿纯蓝色丝绸长袖衫，尾端半塞进黑色真丝裤腰里，露出的部分刚好把连接处遮挡。至于鞋子……抱歉，他发型都没来得及看，人就被带下了楼。“慢————点。”

回想神情，林巧好像不是很开心。“我刚看见巧姨了。”

直到下楼梯后，顾言终于有时间说出口。“哪呢？哪呢？”

林晓欣连忙松开顾言，左右查看。“早走了。”

顾言慢慢往前走，把怀里的耳线取出，连入手机孔：“饿不饿？要不要先去买点东西填饱肚子。”

林晓欣连忙跳近，用力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我要吃。我要吃。”

“注意影响，注意形象。”

顾言好心提醒，轻松抚平她耳鬓旁几缕凌乱的碎发。“晓欣长高了呢？”

顾言心里想。用手横向大略对比，她的额头大致能抵到自己的下巴。不过……他低头瞄看二人脚下的鞋子。若是自己换上平底鞋，林晓欣换成高跟皮鞋，估计相差也并不多。！！！顾言很是吃惊。自己现在才不过178，脱鞋撑死也就174左右。林晓欣脱鞋起码也有165左右。怪不得在女生堆里总能很快发现她。顾言神游天外。受制某些方面水影响，很多同龄女生的个子其实是低于160的。“嘶—”手臂上突然传来的疼痛，打断了顾言的思维发散。林晓欣撅着小嘴，生气地用手指乱扭他胳膊上的软肉。“……没长大的小孩子。”

顾言皮糙肉厚，任她所为。江北一中不同于其他中学，地处支路分口，四周皆是民宅民宿。因此校门附近门口向无小摊小贩。唯有三百米外靠近支路口的位置允许摊贩聚团成市。顾言本想在附近门店买些东西勉强填饱肚腹，奈何林晓欣不依不挠要四处走走逛逛。没办法，他不得不陪林晓欣走远路。“肉夹馍、葱油饼、手抓饼、凉皮米线………”顾言虽不是头一次见，心里还是很震撼。面前各式各样的小吃饮品小车位摆满了道路两旁，甚至侵占了本就略显拥挤的直道。他无奈摸摸额头，再看林晓欣，她双目有神，瞳中精光大放，看来今晚无法劝阻她想要为所欲为饕餮一番的念头了。“先说好，我不吃剩饭。”

顾言事先说明。……来前天色尚明，走时黄昏入夜。顾言盯着远处吃得心满意足，手舞足蹈的开心姿态犹如横行霸道螃蟹般的窈窕女孩，轻轻咧起嘴角。“快点啊！！”

林晓欣转身挥手催促。往日炎热的傍晚开始往微风掺合点点寒意。要下雨了。顾言点开手机，天气预报的提示近一周来全是晴天。往后再看，未来几日也全是明朗的天气。似有预兆，顾言昂首提胸，猛然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打了个圆满的长嗝。兜里的手机此时音起。他没心细看，默默放在耳边。“晚自习时间到了，别迟到了哦！”

不等他起心开口，林晓欣说话便挂。顾言抬头去看，林晓欣不讲义气地跑了个无影无踪。用脚趾头他都能想到，林晓欣必然会藏在某个拐角，然后等他送上门来。“真的是天真啊……”顾言长叹一口气。正在此时，上课铃声倏然响起。顾言没来由产生一丝心悸。微风徐徐。顾言闭眼感受，风里的火热仿佛能灼烧他的肌肤。既然赶不及，顾言不在乎多迟到几分钟。仔细一想，平日晚自习时看守课堂的老师几乎没有一次准时来过，最少都要铃响半个小时后到。半个小时，什么概念？顾言如果双手按地，双腿跪地地爬回班级，时间都绰绰有余，甚至心情好，还能多爬两个来回。手上空闲充足，顾言自然不会慌慌张张跑回去，更勿论他现在撑得无精打采，没有想法去劳心用力。于是，顾言仿佛闲庭散步似的走在稍显热闹的校园里。高一年级的教室显然还没来进入状态，走廊上几乎全是嬉戏打闹的学子。刚抬脚踏上楼梯台阶，头顶一段急促地噔噔脚步声打断了他的闲情雅致，不禁让他生出驻足抬看是谁的心思。“好熟悉。是……”谁字还未出口，那道熟悉的身形便出现在视线拐角。“巧儿姐……”一时间，顾言脑海里闪过无数言语。幻化成彩色照片的记忆映照于慢慢朦胧的视网膜上。“今天，果然是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