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季玉英大姐起身，要给我倒水喝。她用布满老茧的手掂了掂红塑料皮的暖瓶，说：“这里面还是昨天的开水，不多了，可能不太热了。我这就去烧新的。”

说着在桌子下面拿了一个钢精烧水壶，出去了。在大姐去烧水的空隙，我打量了她的住处。说是两间屋子，准确地说，是一大间隔成两个小间。里面铺了一张双人床，有一个衣橱。三合板隔断的外面，靠着北墙一张方桌，下面放了几个折叠的马扎。三人沙发前，放着一个茶几。大姐边向茶杯中倒水边说：“家里没有茶叶，你将就着喝点白开水吧。”

我点上一支烟抽着：“喝点白开水就行。”

我没话找话说：“大姐，你怎么也住到这里了，家里住不开吗？”

没想到，我的一句话击中了大姐心中的痛。她把浇水壶放回原处，一脸忧伤的表情：“唉，一言难尽。家里有一栋二层楼，六间能住人的房子，大儿子庆川在那里住着。原来我们都住一起，前几年我去厦门给二儿子庆峰看孩子的时候，庆川给那个死鬼买了这个老年宅，把他撵出来了。”

她说到“死鬼”时，看她的表情，真的痛恨到了极点，怪不得，刚才她说对大哥的死，一点都不难过。为了缓解气氛，我说：“听说你把家操持的不错，两个孩子也培养出来了。”

“唉！大兄弟你多年不在家，你不知道。但凡那个‘死鬼’争点气，过得比现在还要好。”

大姐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愤恨。接着又说：“不说了，人家都说家丑不能外扬。”

“大姐，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别憋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受些。”

我也想听听她有什么苦衷。她给我讲了这几十年风风雨雨的坎坷经历。我娘家在山里，连续两年大旱，地里的庄稼几乎绝产。家中仅有的余粮维持不到新粮食下来。我家人口多，父母哥哥嫂子还有一个四岁的侄子，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粮食先顾着小孩吃，大人只能吃些野菜和树叶充饥，吃的脸都浮肿了。后来大家都挖野菜摘树叶，能吃的野菜挖光了，枝叶摘光了，连这些也没得吃了。后来，国家发救济粮，可是连半饱也吃不上，只能勉强维持生命。爹娘为了给我寻个活路，也想向男方家要点粮食度饥荒，就找人给我说婆家，把我嫁出去。媒人介绍了田景军，他爹同意将自家也不多的粮食匀给我家一点。相亲那天，田景军跟着媒人到了我家。他当时在大队打面房里过磅收钱，干着风不吹头，雨不打脸的活。白白净净，像个书生。个头和我差不多，留着个平头，长脸下巴稍尖，五官安设的恰到好处，双眼叠皮，显得挺帅气，只是身体有点单薄。全家对他的长相还比较满意。媒人对我爹娘说，他也相中我了。来相他的家的时候，看到这里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里有机井能浇水，旱涝保收。不像我们山里靠天吃饭，一到旱天就歉收，只要歉收就要挨饿。他的家，我当时确实没看中，三间土墙的低矮的茅草堂屋，还有新盖的两间土墙的西屋，下面是三垅瓦上面是茅草。主要的是他娘是个哑巴。但考虑到这里的地能打粮食，不至于挨饿，于是就同意了这门婚事。我当时想，这里的地好，全家没有吃闲饭的人，只要全家人都好好的干，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我太渴望过上那种吃喝不愁的好日子了，因为我太怕挨饿了。订婚那天，他和他爹每人挑了一个担子，里面有一百多斤小麦、玉米、地瓜干。还有给我买的几块做衣服的布。说实话，他家给我家的粮食，确实救了急，一家人吃到了新麦子下来，度过了饥荒。要不然的话，一大家子人没饭吃，没力气干活，挣不上工分，分不到粮食，全家人还得挨饿，我爹娘就得领着弟弟妹妹去要饭。他爹托媒人去我家要人，要我尽快嫁过来。我爹说，咱吃了人家的粮食，没什么可说的，人家要，咱就给。就简单地给我打了几件嫁妆，打发我出嫁了。我是一九七六年麦收之后嫁过来的，那年才二十二岁。结婚那天，有人议论，说石头的爹用两担粮食为他换来一个身强力壮的媳妇。队长也说：“石头娶的媳妇人高马大，是个好劳力。拉排车驾辕子，不比男人差。”

他说的没错。我上完初中就下学了，跟着大人们干活挣工分。过了两年，我长高了，身体也壮实了。身大力不亏，只要吃饱饭，我混身是劲，干起活来，一点不比男人差，男人能干的活，我都能干。在山上修梯田时，不论搬石头还是用独轮车推土，都和男劳力一样，挣工分和他们一样多。我们的新房就是那两间西配房。那三间低矮的堂屋，公公和婆婆住东间，小姑子田燕，也就是小名叫燕子的住在西间。结婚当天晚上，在院子里只有他的同学一桌人还在喝酒，过了很长时间，就听到有人说，天不早了，我们走吧，别耽误了景军的洞房花烛夜。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已经很晚了。有些话我都不好意思说。嗨！你是我弟弟，也是小叔子，都老成这样了，有些话也就不避讳了，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了。田景军来到屋里，就急的像猴子似的，要脱我的衣服。我侧着身子躲避，手向床下指了指，意思下面有人。他把右手食指竖到嘴唇边“嘘—”了一声。脱掉上身穿的半袖上衣，把左手掌放到右胳肢窝里，抬起右胳膊猛地向下一收，发出了“噗-吱”的响声，就像放屁的声音一样。就听得床下面有人偷笑，随后就小声说话，“新媳妇放屁了”，“新媳妇的屁一点都不臭”。他又从外面用搪瓷盆端来半盆水，说道：“天太热了，往地上泼点水，凉快。”

我伸过手去没拦住，他就把水哗啦一声，向床下倒去。只听床下“哎呀……”几声，钻出四个十多岁的半大小子，有的穿着裤头背心，有的光着上身，只穿一个裤头。个个头上是水，前半身是泥。其中就有你那个堂弟二捣蛋。“石头哥你真坏，我们想听喜床也不让。”

二捣蛋做着鬼脸说着，又爬到床上，用崭新的枕巾把身上的泥擦净。四人向我要了喜糖，嘻嘻哈哈地走了。新婚之夜的洞房花烛被人搅了，一天的忙碌都也累了，踏踏实实睡了半夜的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