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沃到现在还记得，在鲁襄公二十三年的那场自己崭露头角的宴会上。 那个有些单薄的身影是如何面对一帮帮人老成精的鲁国大夫审视的目光，虽然从头到尾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但是也没有半点指摘之处！ 相比起其庶长兄季公弥的桀骜，你可以说这是懦弱的表现——可季纥到底年轻。 年轻就以为着还有不少试错成本，还有无限可能。 瞧着闵沃不动声色的挥退身边侍从，季纥面无表情的抖落着身上粗糙的衣服，像他这种出身高贵的主自然是有资格不喜欢这种粗糙衣物，只是同样并没有多少不适应的表现。 闵沃这会刚刚休息，桌岸上只有习惯的凉白开水，季纥彬彬有礼的等待着东道主闵沃倒水，一边喝着水一边和闵沃说道：“你是知道我来这的目的——礼法不可轻废！”
闵沃看着他单薄的身躯，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
作为司马懿0.0版本的季孙氏没有后世司马氏起家的龌龊，反倒是相当有君子之风。 其开创之祖季友听从君兄鲁庄公命鸩杀三哥，拥立庄公三个儿子先后继位，恪守臣职，连带着为孟孙氏和叔孙氏求取领地，建立三桓之基础。 继承者季文子同样恪守臣职，勤俭节约，虽然谈不上有多优秀，但是比起嚣张跋扈的东门氏，一下子就拉开了差距，这才能屡次逃脱叔孙氏在晋国面前的陷害和东门氏的绝杀。 三代季武子没有春秋五霸那种霸业，但是相比起同时期那些有权就弑君造反、杀夫娶妻的主，能保证鲁国安稳政权，并逐步甩掉鲁国那高的吓人的政治道德包袱，逐步开始大国吃小国的季武子担当的起“武”字。 如今季纥以身体践行礼法的季孙氏身份私底下劝劝说闵沃遵守礼法，这事已经是相当给闵沃的面子了。 那闵沃总不能给脸不要脸吧？ 可改革不能断！ 闵沃脸色冷峻下来，早就打好的腹稿开始说了出来：“我知道，但……能复桓公之仇，虽死犹自感到遗憾。”
“桓公之仇？”
季纥本本准好一系列或者安抚、或者反击、或者恩伟并施的话都卡在喉咙里面，犹疑的看着闵沃。 在场的两位都是鲁国人，这桓公自然是指鲁桓公。这位出名的事情就是一生两死。 生是鲁桓公母亲本是鲁隐公陪嫁滕妾，却因为鲁惠公看上鲁隐公媳妇，连带那滕妾也一起进了扒灰的鲁惠公后宫。 两死第一个是杀害了主动让位摄政，甚至已经开始放权给鲁桓公的鲁隐公。 第二死就是老婆和大舅子齐襄公通奸，被奸夫淫妇一起害死。 闵沃之所以提及这位生的不义，死的憋屈的主，原因只有一点： 他是鲁国公室、三桓和闵氏共同祖先。 是鲁国权力的公约数! 季纥作为权四代自然是明白礼法是行为准则而不是最终目的，而复仇明显就是再符合礼法不过。 “仔细说说。”
季纥少不了嚣张跋扈，但是绝对不会是对闵沃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闵沃等的就是这话，齐鲁联姻不断，可国仇家狠也不少，之所以提及鲁桓公就是奔着提及这个人名季纥就必须耐心听完。 “还记得鲁庄公三十二年春，城小穀，為管仲也吗？”
闵沃接着缓缓说道：“管仲之才何其雄也，鲁庄公末年竟然让鲁国为其修筑城邑小穀？”
听到闵沃说起这事，季纥嘴角撇了撇：“那是你家祖宗。”
“可丢的是整个鲁国的脸。”
季纥的祖宗是鲁庄公的弟弟季友，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闵沃一边苦笑着回答一边看着季纥的脑门子上抽了抽，心中安定下大半——还好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主。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季纥也不想和闵沃绕弯子。 “管仲之时齐国煮海为盐，集聚了大量的财富，以齐桓管仲之姿也不可能将这些财富从大夫们手中拿出来，你认为以如今鲁侯午和三桓长辈的手段能吗？”
“不能。”
季纥连续两次被闵沃牵着鼻子走，自然是不可能再犯第三次同样的错误，缓过神来的他语言之中反倒是平静了起来： “你的意思应该是管仲提倡奢靡之风？”
“饮食者也，侈乐者也，民之所愿也。足其所欲，赡其所愿，则能用之耳。今使衣皮而冠角，食野草，饮野水，孰能用之？伤心者不可以致功。故尝至味而，罢至乐而。雕卵然后瀹之，雕橑然后爨之。丹沙之穴不塞，则商贾不处。富者靡之，贫者为之，此百姓之怠生，百振而食。非独自为也，为之畜化。”
闵沃自然是知道季纥能成为鲁国第一权臣家族继承人肯定是有两下子，早就是将《管子·侈靡》之中的经典论据拿出来说道说道。 这《管子》托言管仲所做，史学界认为却是战国成书——不管是管仲还是战国时期文人所写，论据格式都是现在人所能接受的。 “好一个“足其所欲，赡其所愿，则能用之耳。”
的话。”
季纥咀嚼着这话，看着闵沃却是苦笑的说道： “以鲁桓公之仇让我静下心来听，以鲁庄公之耻引出管仲治国之策，管仲至今已经有百年历史，你难道认为鲁国的长辈们没有想过学习吗？天下人就眼睁睁的看着就他齐国一家富强吗？”
闵沃听到季纥竟然开始反问自己，眉头也是撇了撇：“愿闻其详？”
季纥敲了敲碗中的白开水，闵沃立刻识趣的叫侍从上来换上了青梅和酒水。 季孙氏虽然以勤俭博得贤名，可如今已经是能压制公室鲁侯的存在，该讲究的还是得讲究起来。 闵沃也不客气，你季纥竟然觉得可以指点我一二，那我干脆直接就把七百年后的青梅煮酒提前复刻出来。 你要是讲的好，那我不介意成全你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