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夫目光呆滞，任打任骂。他已年过半百，如何受得了这般厮打？亏得四周不少百姓上前拉架。“住手！”

林秀怒喝。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林秀快步走上前，只见孙大夫老脸都被抓破了，衣袍也被扯得凌乱不堪，凌厉的眼神顿时扫视一圈。“发生了什么？”

“为何出手伤人？”

“谁来告诉我？”

难民知她是代县令，惧怕她！百姓知她是代县令，信任她！于是，众人七嘴八舌争先恐后道出原委。林秀听后，直觉事有蹊跷。她亲自去查看了客栈里的两具尸体，又去翻看孙大夫昨日给这一老一小用的药方，心中便有了数。“诸位！”

“能不能动点脑子？”

“疫病，会死人。”

“我说过的吧？”

林秀出口的话，半点也不客气，她条理清晰地分析案情：“移居这家客栈的所有人，皆已确诊感染了疫病，症状有轻有重。每个人的脉案在此，懂医术的人可随时查证，孙老开的药方，的确是对症下药。而两位死者半夜高烧，大家都在睡梦中，身为病者家属不知悉心照顾，如今出了人命却怪罪大夫，是何道理？”

“我且问大家，可曾有一位大夫向你们收过诊金？可曾有一位大夫收过药钱？”

“你们呢？如此不知好歹，试问谁还敢给你们看病？谁还愿意管你们的死活？”

闻言，那两个寻衅滋事的死者家属，张了张口，欲辩却无言以对，人人低垂着脑袋不敢吭声。徐主簿闻讯匆匆赶来。林秀便道：“三爷，来得正好。三位死者的尸体，找个地方烧了吧！”

一语掀起千层浪！“什么？”

“你要用火烧俺爹？”

“不行！绝对不行！”

林秀冷嘲热讽道：“行啊，那就留下尸体，继续感染更多的人，直到正阳县成为一座死城为止。如此，你可满意？”

“俺……俺不是……不是……这意思……”那人当场被吓破了胆。林秀耐着性子解释：“死者为大，这道理谁都懂。一个人若是正常死亡，自该妥善安葬，可若死于疫病，病源就会残留在尸身上。”

“眼下情况特殊，只能事急从权！若不将尸体焚烧，任由疫病蔓延，活着的人还能撑多久？”

“难道要让全城所有人，跟着一起陪葬吗？”

“医师队，人数本就不多，全在这里了。你们打伤一人，会耽误多少人看病，可曾想过？”

“谁若还有异议，站出来！”

林秀看了徐主簿一眼，徐主簿也是个人精，大摇大摆上前，装模作样摆起官架子来。“原来尸体也会传染疫病啊！”

“这可不好办啊！县衙目前正缺人手，敢问诸位，可有哪位勇士不惧生死自愿协助官府搬运尸体？”

“请教林大人，搬运过程中接触尸体，是不是也会被传染？”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林秀身上。“不知。”

“也许不会。”

“也许会。”

林秀的回答，模凌两可。这回答，越发让众人的心七上八下，纷纷惊慌退避。哪怕死者亲眷百般相求，在场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竟无一人甘当勇士。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由此可见一斑。“乡亲们放心！本官虽然害怕，家中也有老小，但职责所在，绝不退缩。本官这就回去找帮手来搬运尸体，想我正阳县定有不畏生死的勇士。诸位且等着，等着！”

没看出来呀！瞧徐主簿这声情并茂、义正词严的做派，还真有几分当戏子的天赋。林秀嘴角微弯。徐主簿走后，半晌才带仵作前来收殓尸体。在这个过程中，客栈里不满的叫骂声，就没消停过。情绪，就是一把火。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人。万幸的是，客栈的难民们，发发牢骚宣泄一下，过过嘴瘾也就作罢，并无人闹事。安抚百姓，委实是件苦差事！林秀有深有体会。她不得不佩服林文渊，为官十余载，百姓人人称颂，学识如何且不说，想来口才定然不错。医师队全聚在百草堂，人人心中不忿。孙老刚涂了药。林秀沉默着听了片刻，无意中看见墙角有个书架，上面陈列着不少古籍，清一色全是医书。她走到书架前，打眼一扫，视线忽然锁定，随手取下翻阅起来。薄薄的一本。书页泛黄，边边角角残缺。这并非医书，而是本游医的手札，记载了此人的所见所闻，大多是罕见的奇难杂症，其中有一药方，名为清瘟汤。黄芩、玄参、葛根、连翘、桔梗、柴胡、甘草、羌活、防风、川芎、白芷……这配方中所需的药材，也很常见，是个土法子。这土方，虽不能彻底根治，却能保命！若，林秀再稍加改良……算了，那两味药世间难寻，能保命，足矣。林秀独自翻看手札，安安静静。在一众大夫愤愤不平的议论声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大家的声音渐渐小了。“秀儿，看什么呢？”

林秀一抬头，就见众人不知何时围聚过来，纷纷伸着脑袋，朝她手中那本破旧的手札张望。“这本书中有个方子……”“我看看。”

林秀话未说完，手中的古籍，被孙大夫一把夺过去，十多个脑袋齐齐凑过来。“什么书？从未见过。”

“原来是本手札。”

“清瘟汤？”

“这方子……”“似乎可行。”

“未见得吧？”

“试试不就知道了！”

“对对对。试试。”

“孙大夫，有此良方，怎不早说？”

“这书是祖上留下来的，老夫只当是一本传记，从未看过，谁曾想……”孙大夫等人，一下子兴奋不已。众人配合默契，有人照方抓药，有人立刻去取药罐、小火炉，当场就开始煎药。其他人闲来无事，就聚在一起琢磨这张方子。林秀嘴角微勾，悄然离开。城东。胖妞挨家挨户敲门，一家家传话，叮嘱大家若无必要尽量不要出门，防止感染瘟疫。从昨夜……到今晨……终于轮到最后一家。说来也巧，这正是吴婶子的家，敲了半天，也没人回应。胖妞心里就犯起嘀咕。不应该呀！吴婶家虽无公婆，却有一双儿女。吴大叔四十出头身体强健，虽说前年进山砍柴，不慎摔伤了左腿，平日走路有些跛，可她敲门敲了这么久，怎么没个动静？胖妞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细听，门缝里，隐隐传出孩子的哭声。胖妞心中焦急，四下看了看，一不做二不休，决定翻墙进去看看，可别出什么事才好。胖妞人胖，翻墙对她来说，很是费劲。等她爬上去，朝院内一看顿时吓得不轻：房门大敞着，吴大叔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两娃娃也不知哭了多久，嗓子都哭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