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凄苦弯唇一笑，“那时候啊，京城正在商议联姻之事。听闻那联姻公主一眼便看中了凌越，回去以后，便缠着自己的父侯，坚决要嫁给凌越。威武侯因此事向皇兄施压，皇兄本来严词拒绝了两回，可凌越他看中了威武侯手里的兵马，便有心要促成这门婚事。他在私下，提出了公主入门可以做平妻的承诺，但是威武侯的独女，临国皇帝钦封的联姻公主，身份是何其贵重，怎会容得下与人平起平坐之事。威武侯明确告知凌越，公主不但不能做平妻，公主的眼皮子底下，更不能有侧妃、侍奉小妾。若想迎娶公主，必须得将自己家中的内眷处理干净了，威武侯方可同意这桩婚事。我和我的孩子中毒身亡翌日，威武侯便火急火燎的与凌越定下了婚约。而两国联姻，这是何等重要的一件事，加上威武侯急切要为两人举办婚典，大婚之前，不能让新丧冲了新喜，所以我被放进棺椁之后，他们便连皇家旧例，王妃公主新丧须得停灵怀安寺超度七七四十九日的规矩都没顾，只将我放在王府偏院，由人哭上两日灵，就急切的把我葬了。以前还小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因爱上一个人，连死，都死的不光彩。皇家有新喜，我的死讯不能外传，我下葬吉时，也选在了半夜。许是他心中对我还有愧疚，许是他这个人，良心还未全泯。我是按着王妃的规制下葬的，身边堆了满棺材的金银珠宝陪葬品。但因为联姻公主的缘故，我和我的孩子，只能被葬在王妃本该葬之处的西边十里开外。被换了葬身之地，便也意味着，即使死，也不能与王爷同在一处。凌越他，未来只会和联姻公主合葬。大约又过了五六日，因为我躺的地方太偏僻，守皇陵的人也无暇顾及，而且我那处地宫设计的过于简单，所以便引来了几个贪得无厌的盗墓贼。那些盗墓贼打开我的棺椁，从我身边取走了金银财宝，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便又一口气喘了过来，重新睁开了眼睛，那些盗墓贼被我吓得连滚带爬跑没影了，我想先翻出棺材，去看看外面的样子，但却碰巧，肚子疼了起来。再后来，你们便都晓得了。我的孩儿，生下来还是活生生的，可就在我的怀中，没多久，就失了气息。月儿，这些年来，往昔那一幕幕，我一时一刻，都不敢忘怀。我根本忘不掉我是因谁而死，忘不掉我的孩子，就在我怀中，一点一点，没了啼哭声……月儿，我真的好想问问他，他还有没有心，他还是不是人。哪怕他等我生下孩子，去母留子，我也心甘情愿。可他为什么就是这么狠心，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容不得。那可是他的骨血啊，可是他的孩子。”

话说完，无心已阖目轻轻啜泣了起来。月魄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抿了抿唇，抬起一只冰冷的小手，为无心抹去脸颊泪痕。“你是被他，亲手毒死的？”

无心含泪点头，声音冷的让月魄浑身直打抖：“是啊，那夜他捧着我的脸，告诉我，他要迎娶联姻公主了。我很伤心，就一直哭。他和我说，不会再让我和孩子受苦了。他给了我一盏酒，与我交杯而饮。他红着眼眶抱着我，道：四妹，我可能要对不起你了。四妹，你说你爱我，既然爱我，你一定会选择成全我对不对？威武侯逼迫我休妻，公主说，她不喜欢你腹中的孩子，她不想让自己的嫡子，被别人占了长子的名头。孩子没了，咱们可以再有，四妹，你听话些，我们未来的日子还长……喝下了这杯酒，你和孩子，就都解脱了。我那时候才反应过来，酒水里被人加了药。可笑我还以为他只是用了堕胎药，只是想取我们孩儿的性命。可笑我还抱着他的腿，瘫在地上求他救救孩子，求他把孩子还给我，我愿意带着孩子离开王府，从此远走高飞，再不回京城。而他彼时说了一句话，我直到死的那一刻，才悟的明白透彻。他回答我，他会让我和孩子永远在一起。远走高飞，走的多远才算远，他要送我去的地方，是一条回不了头的路，是一处，别人都寻不到我的地方……我被疼痛折磨了半个多时辰，末了的那一刻，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原来他容不下的，不止是孩子，还有我。”

“太过分了！这男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吧！他怎么能连自己的妻儿，都下得去手！”

月魄义愤填膺的怒道，苍白的小脸上，终于又生出了两分血色。无心抱着月魄心痛如割道：“是啊，男人若是狠起来，六亲皆可不认。我人生的前十几年，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因为坚定的爱着一个人，所以便将一生的信任都给了他，这才酿成了后来的惨剧……其实我能落到这个地步，诚然是自食恶果。月儿，一个人是否爱你，只消看他的眼睛，便可辨认出来。爱你的人，看你的眸眼里是有光的。他总是会傻傻盯着你看，总是用最温柔的眼神凝望你，他的眼睛里，是有你的影子的。而不爱你的人，你与他四目相对时，他的眼神是黯淡的。你在他深邃的眸眼里，瞧不清自己的轮廓，他甚至连多瞧你一眼，都会觉得厌烦……就如我嫁给他的时候，他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唇角挂着笑，但眸光，却冷的恍若人间寒雪天。外人都说我们恩爱缠绵，连我自己都信了。但他，却是记不住我的生辰，记不住我对婵娟花过敏，记不住我不喜欢吃螃蟹，记不住我讨厌吃桃……”“早知如今，何必当初呢！你的一生，差些都毁在了他的手里。”

月魄将头枕在无心的肩上，叹息道：“这人世间的情爱，本来就最假，最会骗人。”

“我这一生，错付良人。所以月儿，你一定要比我过的好。”

月魄颓废的轻轻道：“好与不好，都已是这样了。没想到你我斗了这么久，最终却是有缘分，死在一处。”

“再等等，或许张大人与七娘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我们了。张大人断案如神，他能救出咱们的。”

无心拍着月魄的肩，温和抚慰。月魄瘪瘪嘴，更加想哭了：“这个张如枫，平日里不是能耐的很么？怎么到现在，也没能寻到我们……心儿，我害怕，我撑不到如枫来了……心儿，我好饿，好渴，好想回家睡觉。”

“忍一忍，月儿。有我陪着你呢，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回家了，等回到家，我给你做糖藕吃。”

“你还会做糖藕呢？”

月魄含泪哽咽。无心两眼泪水氤氲，勉强扯出一抹笑：“当然啊，我是郡主，我以前在宫里住，皇兄每次出门巡视，回来都会给我带上一点民间的小零嘴。我喜欢吃这些，皇兄又见我整日里在宫中闷着，委实没精神，所以我一嘴馋，他就让贴身的小太监领着我出宫，专门去寻地儿，给我买这些东西。久而久之，我就与零嘴铺上的老板们混熟悉了，他们就很是乐意同我一起分享做这些东西的技巧。我以前也爱吃糖藕，我不但会做糖藕，还会做糖人，还会做糖葫芦，果子糖。月儿，你乖一些，等出去了，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若你永远都是郡主，不是王妃，该多好？”

月魄埋头进无心怀中，凄凉的叹了又叹。无心一顿，亦不禁又伤怀了起来。“心儿，出去以后，你最想见到的人，是谁？”

“……最想见到的人？大约……是七娘、皇兄、小主人、还有喜鹊。”

“只能选一个！”

“唔……那应该就是喜鹊了。”

“为何？！”

“前日她还欠了我一张喜鹊桃花的帕子，那帕子，我看轮廓，还挺喜欢的。”

“……嘁，没追求！”

“那你呢？你最想见到的人，是谁？”

“嗯、张、如枫？”

“啊？你这又是为何？”

月魄哼哼唧唧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想见。”

无心拢紧那瘦小的身子，淡淡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