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雪醒来时，外面的夜色已深。窗扉半开，月光流泻，地面银色如霜染。耳畔传来了缕缕歌声：“莽莽原野埃风起，渺渺浮沉天垂低。伊人一别归无期，肠断天涯叹悲兮。”

声音悲戚寂寥，如泣如诉。“你醒了。”

看着缓缓走出房门的林沐雪，高演欣喜道。“你刚刚唱的什么？感觉似乎很凄凉。”

“是在边关时，沐风教我唱的。那时每到晚上睡不着觉时，我们就站在城楼上，他吹笛，我唱歌。看着远处的漫漫黄沙和清冷月光。想着远处的伊人。”

高演说着，眼波流转，望向眼前的女子。“其实那些年，你不用故意躲着我，当时我都在边关不在京都。”

闻言，林沐雪知道她之前在他床榻前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你跟你大哥还真像，遇到问题不想着解决，先想法儿躲起来。”

高演打趣道。闻之，女子不由得抿嘴浅笑，继而回道：“彼此彼此吧，不然你又何必远至边关。难道你不是躲着沐晴？”

高演上前，抚了抚林沐雪额前的碎发，柔声道：“我不是在躲她。我只是在等你。”

突然而至的袅袅情话不由得使女子的心怦地一颤。脸颊随之浮起了两朵红云。月夜沉寂，他们似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待紊乱的心跳逐渐归于平静。林沐雪望着面前的男子坦然道：“其实我是在意的。”

男子起初似乎没有听明白女子话里的意思。但待一思忖，当即明了。他伸出双臂，将女子搂入怀中。上巳节那日，他落水前问她：看着他跟林沐晴在一起，她就真得一点都不在意吗？但她迟迟不语，他便心如死灰。而如今，经历了生死之劫，他们终于可以坦诚相待。庭院中，月光如水——洒在他们的脸上，清泠泠的；溶进他们的心里，荡悠悠的。他们彼此交叠的身影映在地上，似浮在水中。三鲜居一袭碧衣女子缓缓来到二楼。她的长发如瀑披散在后背，所到之处皆飘过缕缕的幽香。另一位碧衣女子上前，问道：“姑娘需要点什么？”

“若梅姑娘，你这身衣裳看起来颇为合身呢。”

林沐晴上下打量着面前女子道。“你今日来有何事？”

甘若梅不理林沐晴的故意挑衅，直入正题道。“若梅姑娘果然直爽。”

林沐晴道，“听闻他们二人皆爱吃这三鲜居的鲤鱼，隔三岔五便会来同食。”

甘若梅自然知道她在意的二人是谁，便沉默不语继续倾听着。“想必你在其中略加些佐料，也并非难事。”

闻言，甘若梅便知晓了来人的意图，当即回道：“三鲜居待客从来是以宾至如归为旨，定不会做那些谋财害命之事。”

“若梅姑娘言重了。”

林沐晴当即回道，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她终究是我阿姊，我当然不会害她性命。我只是想看看他们之间所谓的情深意重，到底有多深，有多重？”

林沐晴说着，眼神不由得冷冽了几分。“你想做什么？”

若梅沉声问道。“欣兰香的功效和忌讳，想必若梅姑娘自是一清二楚。”

见若梅不答，沐晴接着道：“其一忌酒，其二忌鱼。若在他们的饮食里，撒上上许。轻者满身长红斑，半年不退；重者皮肤生疮流脓，永不恢复。”

林沐晴说着，眼底闪过一道寒光。“我不相信，如果容貌尽毁，再彼此相爱的二人也能无动于衷吗？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但想必说这话之人，其情人本就有西施的三分美貌吧，不然如何想到与西施相提并论。所以，与其失了性命让另一人终身牵挂。我倒想亲眼看看他们如何相看两厌，彼此心死。”

“从未想到你竟如此心狠。”

若梅不禁感慨。“我心狠？”

林沐晴咬着牙愤恨道，是他们先对我心狠的。你能体会我的感受吗？一个人起先毫无保留地对你好，让你把真心交出。当你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时候，他突然告诉你，是他认错了人。然后果断地把你抛弃，另谋新欢。而且那人还跟你有着同一张面孔，身上流着同样的血。现在，每当我照镜子，看到我的脸，就会想起她，我就恨我这张脸。为什么爹有了我还不够，还要生她？为什么我一定要跟她有同一张脸？为什么我一生都要成为她的影子？爹当初明明爱的是娘。”

“住口！”

甘若梅当即阻止道。看着林沐晴的情绪一点点失控。嘴上开始胡言乱语，吸引来周围人注视的目光，险些酿成大错。“有些话不是早让你烂在肚子里了吗？”

甘若梅沉声提醒道。林沐晴也注意到了周围人的目光，知道一时失言，不再言语。待面前人情绪稍缓，甘若梅开头道：“你说是他当初认错了人。那他为何认错，他又将你认成了谁，以你的聪慧，自然一眼明了。可是你未加阻止，反而将错就错，你的沦陷是你心甘情愿的。既然你当初做了选择，就理应承担因你的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甘若梅义正言辞道，“错的永远是错的。这一天或迟或早，终将会来，这些你比谁都清楚。”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她看得她最清。“阿姊，现在连你也不愿帮我了吗？”

林沐晴低头缓缓道，眼泪一滴滴地落在桌上。甘若梅终是不忍，苦口婆心道：“倘若我真按你说的做，那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害了你。四年前，他们在三鲜居相遇时，我便提醒过你，可你终究没能将他留住。沐晴，你跟他终究是有缘无分。放手吧，凡事想开些，或许你会遇到真正对的人。”

她自是不愿看到自己的妹妹为不值得的人伤心流泪。可是深陷执念之中的人，又如何能听得进劝呢？林沐晴擦干了眼泪，望着眼前人，冷冷道：“既然阿姊不愿帮我，我自会想其他办法。”

说完，欲起身离开。“你伤了她，难道娘就不会心痛吗？”

闻言，林沐晴当即立在了原地。“娘早已将她看作了自己的亲骨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你以为娘就不会寒心吗？”

甘若梅以仅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警告道。林沐晴沉沉地落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其实你大可不必存害人之心。”

甘若梅知道晓之以理已不再起作用，便坦言道，“你只要静静等着，一切交给时间。他们俩之间的劫难很快就会到来。倘若他们顺利地渡了过去，那么到时任谁都无法将他们二人拆散。倘若他们没能跨过，那么你便还有机会。”

闻言，林沐晴有些困惑的望着眼前人。“阿姊如何这样肯定？”

甘若梅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道：“因为我便是这样走过来的。”

虽然一时无法明白甘若梅话中的意思，但林沐晴了解她的阿姊：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她断是不会如此笃定的。“好，沐晴相信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