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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穷则思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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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各家各户熄灯睡觉了。”

赵老爹举着用白纸糊的灯笼慢慢上了将军府门前的大道,一边吼,一边敲了两下手中的更锣。这是他每晚的必修课。按照乡亲们的说法,这是打他从娘胎里出来,就注定了的,逃不掉。其实这理论搁今天,他还是蛮认同的。命这个东西有些时候还真说不准,命生成那样,还真就由不得人不认。想当初,他也是想尽千方百计抵抗。结果呢?折腾来折腾去,还是回到起点。开始对这个说法有抵触的时候,他才六岁吧!那个年龄的孩子,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幻想,他也一样。那时的他在自己的王国里,把自己想成驰骋疆场的大将军。对打更这个事,他是打心眼里抵触。因此每每有人跟他提过这件事的时候,他总是小大人的仰着脖子斜眼冷哼一声:“打更人,我才不。”

那神气的样子,好像他真的成了大将军。现在想想,那时他为推翻人们这宿命论所做的斗争还真挺幼稚的。要搁在今天,他肯定会狠狠鄙视自己。可那时,他就是那样幼稚并因着这份幼稚而快乐着。为了躲避跟父亲赵黑子去打更,他装病,躲过黑屋......从来没成功过,那时的他却乐此不彼。装病是惯用的招数,可每次他那黑子老爹一说要给他刮痧,他就自己出卖自己,让谎言告破。所以到最后,往往是他死命挣扎,黑子老爹不顾他的挣扎揪着他的耳朵将他拖走。后来他学聪明了,躲进了黑屋,父亲是找不到他,可他抵不住食物的诱惑,每次都被一碗薄粥给勾住了馋舌。其实现在想起,他依旧觉得,那时自己还幼稚的蛮有趣的。后来黑子老爹去世了,没人再强迫他跟着去打更。他也自己找了一份扛麻袋的活,可依旧吃不饱,依旧累得跟狗似的。实在扛不住了,他干脆回来干起老本行。虽说梦没了,可吃得饱,也不累。以前他抵触打更,现在,他学会了习惯,并爱好。很久很久以前,他的父亲跟着爷爷打更。后来,幼小的他跟着父亲打更。现在,又剩了他一个人。他没有妻子,更无儿女。有时候他也会想,想那个将军梦,想父亲,想父亲的父亲,现在他都懒得想。能有这样一份如同鬼魅般的工作来打发时间,其实也不错,他告诉自己。听到由远而近的更锣声,两兄弟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老二。”

老大站在不远处的月光中轻轻唤了一声,没有回头。他没注意到,其实老二一直就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紧紧跟着他,跟了一路。他只是听到了这更锣声,突然有了一种错觉。老二好像没跟上来了呢!他在心底告诉自己。于是他便轻轻唤了一声“老二。”

“大哥,我们去墙角那边避一避,把他让过去吧!”

老二站在离老大不远的地方,死死盯着老大的影子,就看见老大那瘦弱的身子在地上被缩成一个小小的黑影。他突然觉得,这样小的身板,照顾着他这个大块头这么多年,真的是不容易呢!于是他改了口,叫了他大哥,而不是老大。听着老二的这声“大哥”,老大觉得自己的心底有一种很温暖的东西流了出来,他突然有些感伤。是的,这样的温暖,已经好久好久没在他的心底浮起过了。应该说,自从离了家,这种温暖就很少在他心底浮起过了。当年他还是一个年少轻狂的毛头小子,凭着一腔热血,辞别父母兄弟,来到这个让无数人神往的云国心脏。走时他自信满满的对那些曾经怀疑过他,践踏过他,鄙视过他的人说:“我老大这辈子就是要干大事的,就是要出人投地的。我绝对不能待在这个山旮旯里,以后再让我的子孙继续待在这个山旮旯里。你们就给我等着,等着我老大光耀门楣。”

那时候,因着他这段异于常时的刚气,还真的有人相信他能干大事,能光耀门楣。“呵呵,我老大这辈子,就这样了。”

老大晃了晃神,在心里告诉自己。其实,对于光耀门楣这件事,他自己也不相信呢!他只是穷怕了,饿怕了,被欺负怕了。所以他在赌,赌这个被称为人间天堂的地方,能掉下一个大馅饼,正好砸在他这个外乡人身上。结果呢?呵呵,想到这里,老大又在心里自嘲的笑起来。这个人间天堂,真的是天堂吗?反正老大一点也不觉得。可不觉得,他的青春,他的满腔热血,又那么真切的撒在了这里。想到这个,老大又有些想笑。这是个聚集了天下所有美好的地方,同时也聚集了天下所有的冷漠,肮脏,贫穷。这是一个能一眼看清天上与地下的世界。有人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有人巴掌大的一个烧饼吃几顿还得想了又想。有人下个马车都有人用脊背当凳,有人甘心被人踩在脚下当凳。有人卖儿卖女只为糊口,有人买儿买女只为让他们出卖皮肉。这是一个两极分化严重的世界。每个人都如同机器一般从这头奔到那头,但没有人去计较谁是谁。所有人都可以对着你笑靥如花,同时又在你一转身的那刹那换上摇碎银牙的愤恨。每个人都在出门的时候带上面具,又在黑夜里轻轻关上小门,摘下面具释放一日的劳累。这是个很容易忘记自己的地方。老大忘记不了,所以他只能把它压在心底,假装忘记。然后又在像今天这样的某一个瞬间,悄悄回忆。这个地方,曾经是他最美的梦,现在打碎了他的梦。来到这里的那天,他吃完了所有的干粮。他走在天堂的大道上,拖着沉重的步子一家家问过去,居然没有一个人肯给他这个外乡人一个糊口的机会。老大到现在依旧清晰的记得,那个店老板当时看他的表情。那样子恨恨的,就像看着一只刚刚咬了他一口的恶狗,而他随时都在准备着上去打它一棒。在这里,没有什么尊严,没有什么廉耻,多的时候,几百人男男女女挤在一个破庙。没有高低贵贱,他们中有探亲回家的贵妇,有沿街乞讨的逃荒者,有文雅的穷书生,也有像老大这样带着希冀来此谋生的外乡人。他们谁也不认识谁,却又很有默契的挤在同一个破庙里。可就是这样一个地狱式的地方,依旧吸引着人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他们默契在亲人看不见的地方独自一人舔食着内心的伤口,然后又在每一封平安信举例证明自己很好很好。那在千里之外,难见儿面的老母亲读来,那信中的人的状态也就自然变成了很好很好。那张薄薄的信纸,真实而又虚幻,却又由不得人不信。他们其实很想家,可他们却不能回。他们生怕细心的老母摸着他们的头,瞬间读懂了沧桑。他们生怕曾经践踏过自己的人看着他们永远不会鼓囊的包,从中读出羞涩。他们心心念念都是回家,最后却不得不在信尾补上一句:儿一切安好,只是生意太忙。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一种虚假的动物。“老大,老大。”

老二见老大长久不动,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老大却似丝毫没听见老二说的话,像发了疯一般甩开老二的手,朝前奔了出去。老二死命追了上去,隐隐约约听见老大口里喊着:“信,信,……”是的,他已经很久没给家里去信了。他现在就要去请人写一封,立即,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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