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四点，天蒙蒙亮，三个孩子出发了。当然，哪怕是天亮也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再也不是那个阳光明媚的世界了。三个孩子各背了背包，里面放了点心，从公交车上下来，走向长途汽车站。卢加穿一套蓝色运动服，几天来担忧外婆的身体，脸上略显憔悴，但他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里多了一层执着的韧劲。王晓琼粉色短外套，下身穿一条牛仔裤，中靴。一把马尾巴头发，随着她走路一甩一甩。王晓琼觉得自己比卢加幸运，黑烟虽然使奶奶的头发变得全白，脸上的皱纹又深又黑，偶有咳嗽声，不怎厉害。但她不得不担心，在接下来的时光里，我们的城市没有了植物，奶奶的呼吸道疾病发作，这个可能性是有的。不敢想像，没有了奶奶自己会怎样。王晓琼心里担忧，难勉黯然伤神。在她接到卢加电话时，她简直开心地快疯了。胡敏军，圆墩墩的身材，穿一件长袖T恤，外加一件簿皮小背心，有一种逃离去野营的刺激。在家里才呆了两天，他已住腻了。他看烦了一家人采购，抢米、抢菜，还要听父母唠叨。可恶的是那个司机，进进出出总看到他的身影，说是帮父母抢购物资。同时还会对胡敏军监督几句：你好好看书哦！胡敏军心里嘀咕：我看不看书也轮不到你来管。问题是父母说他是一个非常实在的司机，这话好比是经他们授权，司机有权管理自己。一家人包括司机忙忙碌碌，就他显得无所事事。在他接到卢加的电话时，去岛湖成了他梦寐以求的事，兴奋之情溢于眉稍。岛湖位于城市远郊，因黑烟影响，长途汽车暂停。卢加建议绕道而行，从这个城市到岛湖必须经过四个小镇，每个小镇转车，首站可乘289路车到第一个小镇。王晓琼表示同意，胡敏军也同意。最后他们选择了转车这条路线，当然这也是唯一的路线了。车子开动了，窗外昏暗的天空里能看到飘舞的细密尘埃，昔日繁华的街市已是残破不堪。街边商铺一片凋零，高楼大厦的外墙破败不堪，这是一个满目苍痍的城市。没有植物的世界，我们像生活在一个垃圾场。卢加想起妈妈手记里提起过的那只扣在玻璃钟罩里的老鼠。城市渐渐被抛在身后，汽车开始穿越村庄、山川、河流。穿过那一片片密树枯枝，穿过那荒烟野蔓。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个被火烧焦了的村落和小镇，破败的房舍，枯萎的树林，荒凉无比。在最后一个小镇时，汽车需要走盘山公路。这路如在山腰间劈出来似的，三弯九转、蜿蜒盘旋。探头看一眼右边的窗外，心里添上几分可怕的惊跳，左边窗外靠山，山上的树也是一片死树。卢加想着，这场黑烟真的影响到我们世界的每个角落了。盘山公路终于驶出了，又出现了一个村庄和一片荒凉枯萎的田野。二十分钟后，岛湖镇到了，此时，车里的乘客熙熙攘攘，所剩不多。卢加三人理好自己的东西，下了车。初次来岛湖，分不清东南西北。胡敏军带了手机，查了位置，最后确定朝眼前的马路方向走去。离岛湖显然还有一段路程，相信以前会有人用各种交通工具来拉客，但此时冷冷清清。卢加三人步行着，身边走过个把无关紧要的行人。此时已是中午，他们饿了，想随便找一家小饭店用餐。一路中无论大小饭店都关着门，并且越往前走越冷清。天空，是那暗灰色的天空，迷茫、混沌，像初开的天地。天地中只有这三个孩子在走动，另外都是死了般静止的背景。面对这荒凉的景象，三个孩子更感到饿了。胡敏军第一个拿出饼干吃起来，卢加和王晓琼也一一取出包里的小零食，一边吃一边走着。卢加三人经过一片枯草坪，终于到了岛湖码头。岸边的大小船只零落地停靠着，湖中的水浪拍打着船只,船儿一浮一动，看上去潇瑟清冷。据说，岛湖有几百个小岛，远远望去，星罗棋布，烟波浩渺。岸边有一间小亭子里挂着牌子，写着用船定价，但亭子关着门。卢加三人四处寻找，希望能寻找到工作人员，但终究是没有人出现。胡敏军自语，“我老爸曾说，平时这里游客如梭，排着队伍等游船，今天且静得连自己的呼吸都听得到。”

“应该是黑烟的缘故吧！”

卢加随应着。“就是,笨猪!”王晓琼指着胡敏军说。“你才是笨猪。”

胡敏军反击。卢加做着停止的手势，要他们停止争执。他们又沿着码头寻找了一圈，但还是不见人影。“真是莫名其妙，连半个人影都碰不到。”

胡敏军边走边嘟哝着。卢加指着远处说：“你们看,那儿好像有人。”

三个孩子加快步子，跑过去一看，谁知是挂在船杆上的衣服，并不是人。卢加不停地擦眼睛，王晓琼和胡敏军唉声叹气起来。“我们再找找看。”

卢加遥望着前方。灰暗的天，苍茫的湖，呛口腥味的风。胡敏军嘀咕道：“我感觉这里不会有船夫出现了！”

卢加沿着岸边走着，仰头向周围寻找。只见一斜坡，三个人冲下去，如脱了线的风筝冲到了底。胡敏军双脚软得坐在地上，休息了会，刚要站起来去追卢加和王晓琼时，感到有一只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转头时，只见是一张乱发的脸，脸上看不清是血还是疤、是脏还是汗。胡敏军被吓歪了嘴，直喊：“鬼鬼鬼。”

卢加和王晓琼寻声跑过来，大着胆子看清了这个人。这人看上去大约四十来岁，身高马大，一身脏衣服，一张脏脸，像刚从泥地里钻出来似的。“我不是鬼，我是这里的船夫。”

船夫自我介绍。“你是船夫？”

卢加惊叫道。“当然是，难道我还犯得着骗你们？喏，那条船就是我的。”

船夫指向不远处的一条小船。胡敏军还坐在地上，吓得昏过去还没醒来似的。王晓琼狠狠掐了他一下，胡敏军才惊跳起来。“叔叔，我们想去岛湖跑一圈，您是船夫的话，那肯定能帮我们出船了。”

卢加问。船夫惊呆着，没有感觉似的。“也就是说我们需要船，您能帮我们走一趟吗？”

王晓琼补充说明。船夫还是不相信在此时还会有游客，“看来是我撞‘鬼’了，地球都要沉没了，你们还有闲心出来玩？我今天只是在家里呆得闷，出来走走，但不是来出船的。”

卢加解释道：“叔叔，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那是一场黑烟，并不是地球沉没。”

“你懂个屁，几个小毛孩，真不知天高地厚，这种时候出来游玩，玩命啊？”

这船夫一下子显得好没素质。“我们不是游玩，我们有事。”

卢加说。“我们的确有事，我作证。”

王晓琼说。“三个小鬼头，有屁事可做。”

船夫啐道。“我们是来找五针松的。”

卢加认真地说。“五针松是什么东西？”

船夫问。“是一种植物。”

卢加说。“哪来的植物？真是乱弹琴。”

船夫没好气地说。“岛湖可能会有，所以我们特来寻找。”

卢加说。“是啊，叔叔。”

王晓琼说。船夫外表凶悍粗鲁，内心是个老玩童。认为这三个孩子肯定是借说找五针松其实是贪玩罢了，于是也来了几分兴致，“手划船二千元，柴油机船三千元，汽艇就贵了。我也没那汽艇，只有柴油机船，当然在这种时候出船，我算了你们二千元算了。”

“你坐地起价呀？”

王晓琼叫起来。“这怎么叫坐地起价，平时要三千元，我只收你们二千，属于最便宜了，到底是包船呀！我已经算很好了，换了别人现在这个时候四千也不会要做的。我们村里的人，都躲在家里不出来。我不过是在船上工作太久，停下手来有点闷而已。我又不要赚钱，是你们一个劲地要我出船的。”

三个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只有耐着性。“大叔，看在我们还是学生的面上，您也闲着，帮帮忙嘛！付个几百元算了，三百元好不好？”

王晓琼委婉求着。船夫瞪大了眼睛，嘴巴成了0型。“叔叔，我们钱带得不多，我们还要回去，回去要转好几辆车，现在没有直达车。”

卢加一脸诚恳，望得到理解。“大叔，帮帮忙。”

胡敏军用十二分的诚恳。船夫看着三个孩子求着自己，还是想拒绝他们，但手心痒痒的。他看了看自己的那条小船，又看看眼前的三个孩子，看上去三个孩子心底也不坏，倒也真想和他们玩耍一把，于是两手一拍说：“行，我接了，我闲着也是闲着，算是一起玩玩吧！给你们意思一下算了。”

船夫迅捷地拉过船来，让三个孩子先上船，然后自己“蹦”跳将下来。船夫解了锚，用船桨将船划正方向后，发动了柴油机。柴油机“哒哒哒”从低声到了高声，尾后还冒出一阵烟来。小船驶向那灰茫的湖中。船夫握着方向盘，船夫用以往带着游客观赏的习惯和速度，开始闲聊起来，“这是一条两用船，可以柴油机带动也可以手划、、、、、、你们城里人最喜欢往我们乡下跑了，说是生态。这一个个小石岛，都是经过专业人士造形设计，为旅游景点化不少功夫雕出来的。前天的黑云都把游客吓跑了，我们船夫没生意都回家去睡大觉了，我们全村的人都认为地球将要爆炸。”

“其实那是理解错误，地球没有爆炸，只是植物都死了。”

卢加向船夫解释。“不过我发现，您的头发并没有全变白呀！”

王晓琼看着船夫那头脏乱的头发，“就是脏了点。”

船夫嘻嘻笑了笑，算是回应了。“我昨天电视上看到城里有许多人因黑云头发全白了。”

船夫说。“难道你们这里不是吗？”

卢加问。“我们乡下倒不怎厉害，只是人心变了，杀猪宰羊的，都在吃饱了等死。不过，我刚才听你说是理解错误，只是植物死掉，地球不会沉没，真是吗？”

“是的。”

卢加点头。“真是这样的话，我回去后要告诉家人，还有村里所有的人，叫他们停止那杀猪宰羊了、说什么痛快几天就升天这样的话了-----这下可好了，地球并不会沉没。”

船夫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卢加心里分析：同样的天空，但因不一样的环境，不一样的空气，污染程度会不一样，这里显然要比城里的空气质量要好。此时卢加觉得有个好兆头，断定这里会有奇迹发生。只是看着那一个个小岛，都像剃了头一样地干净，找不到半点绿色。卢加想起了妈妈手记中的一句话：在我们肯定这个岛上没有一颗植物时，奇迹出现了。在母岛的西北面，距水二米多的高处我们发现了一颗五针松和一颗酷似水柳、、、、、、船夫划了一阵后，对三个孩子风趣地说：“你们倒与另外的城里人不一样，别人是人多时来岛湖，你们是别人躲在家里来岛湖，好想头。”

“其实，我们要去A岛西北面。”

卢加说。“什么？A岛西北面？你们不是随便游一圈就回去吗？”

船夫的概念里，是带着三个孩子随便划一圈就回，此时听到还要到A岛的西北面，他立即停止划船。“去A岛西北面干嘛？”

船夫问。“我们要去A岛西北面寻找五针松，我们一开始就说的。”

王晓琼马上说明。“那算我没听清楚，但我不想和你们玩了。”

船夫从袋子里掏出钱，“我也不要这些钱了。”

他掉转船身就向岸边驶去。“为什么？”

卢加急问。“不要问为什么，我不要挣这几块钱行了吧。”

“什么意思嘛你！”

胡敏军叫道。“还问我什么意思，我不想陪你们玩命，行了吧！”

船夫不顾三个孩子的叫唤，只管自己将船驶到了湖岸。船夫对三个孩子催促道：“下船吧！”

在船夫的催促下，胡敏军和王晓琼下了船，但卢加要有个理由。船夫敲着船檐说：“理由是去A岛西北面有去无回，可以了吧！”

“啊！”

胡敏军和王晓琼惊愕。卢加问道：“能告诉我们是为什么吗？”

“A岛西北面发生过好几起事故。”

船夫娓娓道来。“十多年前有一个男人在A岛西北面失踪，几年后又有多个人失踪。大约在八年前，两个年轻人经过A岛西北面时无缘无故沉溺于湖中，连个尸体都没见着。五年前，两个孩子不小心在A岛西北面死了。去年，又有一家人，也无故掉入湖中死了。你们说要去A岛西北面是不是不要命了？”

船夫深深地叹出口气。“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是什么原因？查出来了吗？”

卢加问。“至今没查出原因来。管理中心没有在外面公告这一起起的事故。岛湖管理中心私下陪了钱结了。更多的人尸体也不见，连索陪的家人也没有。管理中心从此规定我们这些船夫，不得靠近A岛西北面。”

王晓琼睁大了眼睛，感到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胡敏军像冰粒掉入身体里抖动了下：“怎么办呢卢加？”

卢加茫然不知所措。但脑子里始终浮现着母亲手记里的片断：在母岛的西北面，距水二米多的高处我们发现了一颗五针松和一颗酷似水柳、、、、、、像是多年以来被人为修剪似的盆景，苍劲而优美、、、、、、“我断定那里有五针松。”

卢加肯定地说。“以前是传说过在A岛西北面的峭壁上有那么一两颗植物，吸引着顾客，所以才发生了几起惨案——那边现在是禁止去的。”

“这么说真有五针松？”

卢加惊叫起来。“那是一个可怕的传说而已，我也没见过。”

船夫感叹道。“那不是传说，那是真的。”

卢加更坚定了信心，“我必须要去A岛西北面。”

“这和我没有关系。”

船夫推脱着。“但还是要麻烦您跑一下。”

卢加说。“我说了，我不想玩命。”

船夫大声叫道。“怎么办呢？我们还要不要去呢？”

胡敏军问卢加。卢加回想着外婆趟在病床上的情景，犹其是发病时痛苦的样子。想到阿元爷爷说过的一句话：有五针松，你外婆的身体就会好起来。有了植物，我们这个城市就有救了，我们整个中国有救了。卢加咬了咬嘴唇，对王晓琼和胡敏军说：“你们自己选择，但我一定要去。”

王晓琼看着卢加的坚定样说：“我也去。”

胡敏军为了面子似勉强道：“那、、、、、、我也去吧！”

“我说了，我不要挣这个钱。”

船夫在一边强调。“船夫不去的话，我们没船啊！”

胡敏军喃喃道。他心里有点矛盾。王晓琼想了个主意，“师傅，要么您的船借我们，付你200元，我们自己手划过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五针松，回来就还您的船。”

“我的船只值二百元吗？”

船夫反问。“先给二百元押着，等我们回来，再加给您二百元，您是知道的，我们三人加起来也只有这点钱。”

卢加咬了一下嘴唇说。胡敏军默认。“叔叔，就当是帮我们忙，我们会快去快回的，我们还要回城呢！叔叔，好吗？”

王晓琼求助的眼神望着船夫。船夫大概受三个孩子诚意的打动，糊里糊涂答应了。“算是我和你们有缘。这条船虽看上去陈旧了些，但绝对安全，因为我一直在保养的。钱不是最主要的，只求你们安全回来。”

卢加三人此时才见这位陌生叔叔的真性情。三个孩子不停地说“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三个孩子再次跳上船。王晓琼坐在舱中央，卢加和胡敏军各拿起一把 船桨，往湖水中划着。船离岸从几尺到几米，船渐渐远了。船夫呆呆看了会，心里慢慢暗淡了起来，他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于是，对着远去的三个孩子大叫：“给我回来，给我回来。”

三个孩子看到船夫在码头手舞足蹈的样子，他们已听不清他的叫什么，也无心去理会。此时的三人像射出去的箭，没有回头的可能，他们只顾往前划去。胡敏军觉得手划船实在是太慢了，建议用柴油机驾驶。这方面胡敏军是强项，他对驾驶有天生的适应能力。这和他从小被开车接送有关，他看熟了驾驶的动作。但他恨司机常盯自己的稍，向父母汇报自己的情况。他恨自己成长的太慢，还没有到十八岁，自己不能开车。他做梦都想自己一人开车，此时他正是他一展身手的机会。前面船夫驾驶小船的动作他早已看在眼里，此时他第一个放下船桨，坐上前来发动引擎。起先小船的方向有点不稳，在湖面上弯弯扭扭了一阵，之后渐渐稳定起来。小船哒哒哒行驶在湖面上，水花溅在了脸上。胡敏军得意地说：“我是‘吃’汽油长大的，‘吃’柴油也有超高的能力。卢加和王晓琼为胡敏军伸指点赞，王晓琼表示，此时是胡敏军最帅的时候。胡敏军得到王晓琼的赞扬，心里像乐开了花似的，脸上充满自豪和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