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东厢房从思苑回来，裴染先拍了拍小家伙身上的雪，再抖了抖自己的大衣，母子俩挨着暖炉坐下，烤着火。“小姐。”

万姨手上端着两盏热气腾腾的茶，缓缓走进来，“刚从外面回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裴染接过茶水，笑着道谢。“小口小口地喝，小心烫。”

裴染将茶水递到小家伙手上后还不忘叮嘱。小沐欢双手捧着茶杯，杯中的水正往外冒着水汽，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不是苦茶，是甜的！“好喝。”

小沐欢说着砸吧砸吧嘴，嘴唇上都是甜甜的。万姨在一旁笑得一脸和蔼，自己知道小孩子都不爱喝苦茶，于是特意为小沐欢准备了白开水，往里加了好几颗冰糖。“万姨，有劳您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啊。”

万姨笑道。正说着，门外的丫鬟进来了，说是刘副官已经到府上了。“好，我知道了。”

裴染放下茶杯，“万姨，麻烦您在这陪陪欢欢，我去去就来。”

“哎，好。”

“欢欢，你乖乖待在这里，妈妈有些事要做。”

“嗯，好。”

小沐欢笑着答应了。裴染摸了摸小家伙的头，这才离开。车稳稳当当地停在裴府门前，刘副官迅速下车，给方子骁打开车门。两人刚一进去，就碰上了翠喜。“大帅？”

翠喜有些讶异，那丫鬟说是去请刘副官来，这大帅怎么也来了？方子骁冷眼看她，翠喜一抬头不由得心里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挡着人家的道了，赶忙退到了一旁。“您里边儿请。”

翠喜毕恭毕敬。等方子骁和刘副官走了，翠喜这才松了一口气，自己真怕这个姑爷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给“正法”了。“等会儿你先随我去拜访裴老爷，之后你再去夫人那里。”

方子骁边走边说。“您不去见夫人吗？”

“不急，稍后去便是。”

方子骁面上有了笑意。“是。”

只要一提到夫人，自家长官的心情就会变好。迎面走来一个丫鬟，看见方子骁，行了一礼道:“大帅。”

“请问裴老爷现在人在哪里？”

“老爷现在正在书房呢。”

“那有劳你带路了。”

刘副官微微一笑。“这边请。”

两人跟着丫鬟左拐右拐，想不到这府邸还挺大的，但比起自己的将帅府还是稍逊色了些。“大帅，是阮氏。”

刘副官小声地说道。方子骁皱眉，自己来裴府，从未打算与这个女人碰面，当真是冤家路窄啊。不过看样子不是巧合，这阮氏怕是在此等候多时了吧，也不知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瞧着是谁呢，原来是大帅啊。”

阮氏面上挂着笑，但是看上去还是那么不舒服，尤其是在方子骁眼里。“太太。”

丫鬟见到阮氏，行礼。“嗯。”

方子骁并未和阮氏打招呼，甚至根本没想把她放在眼里，他说过的，这个二伯母，说什么也不会认的，所以每次见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大帅向来公务繁忙，今日又怎会有时间来我府上啊？”

阮氏面上的笑容依旧不变。“大帅做什么事，还需得跟您报备一声不成？”

刘副官笑言。“那……当然不是。”

阮氏心中有些不自在但面子上还是得装着。“那既然如此，就请您让让吧。”

阮氏不言，只是笑，笑得僵硬无比，随即往旁边稍微让了让。“走。”

方子骁命令道。那丫鬟绕过阮氏等人，继续走。刘副官走过阮氏身边时，突然停下，轻声说:“这寒风刺骨的，您老还是少出门，冻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大帅还想让您多活几年呢。”

阮氏这完全是在自讨没趣！方子骁和阮氏的过节，早在二十年前就有了。他的生母便是被这女人所害，那年他才五岁多，听到府上的下人都在说来了个“疯女人”，是来找母亲的。本是带着好奇心想去看一看，却正好看见那个外人把母亲给推进了小湖里，那湖虽只是一处景观，但也有四五米深，母亲又不习水性。他吓坏了，双腿都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冰冷刺骨的湖水慢慢将母亲吞没，母亲原本在挣扎的双手也不动了，就那么沉了下去。等湖面恢复了平静，那个女人才离开，自己看到了她的样子，一辈子都记得。待到那女人走远了，自己才敢到湖边来，只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给扼住了一样，呼吸不畅，胸口闷了一口气。有家仆来寻他，见他呆呆地站在那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湖里，问他怎么了，他也不答话，走近一看遂吓掉了三魂六魄。母亲的尸首被打捞上来时已经僵硬无比，但是自己就那么抱着，谁也拉不开。可笑的是后来因为证据不足，竟就此视为失足落水，对此他的父亲方准庆也是一句话都没说。后来他知道了，那个女人是方准庆将要娶的姨太太——阮氏，阮氏自然是没嫁成，又不知怎的嫁给了裴染的二伯裴靖。与裴染成亲那天，一下就看见了她，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婚宴上，他说:“这个二伯母，我方某是不会认的。”

得知这位姑爷的身份，阮氏的心里也是一惊，之后的日子都过得提心吊胆的。书房“二伯，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啊。”

方子骁走进书房。“子骁来了啊？”

裴靖放下手中的书，“快坐快坐。”

“裴老爷。”

刘副官打了个招呼，将伴手礼交给家仆。“刘副官。”

裴靖点了点头以示招呼。“今日来是有要事相商。”

方子骁脱下大衣，坐在裴靖对面。“原来是这样啊。”

随即遣退了家仆。“刘副官，你也先去吧。”

“是。”

刘副官出了书房，顺带关了门。“裴染要去尚城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裴靖倒了一杯龙井，放在方子骁面前。方子骁抿了口茶，“嗯，我已派人查过了，那边正在进行秘密抓捕。”

“是令尊发起的吧？”

“没错。”

方子骁面露不悦。“我给了裴染一封信，让她去找我的故友，也能得些照顾。”

“多谢二伯，但那人……靠得住吗？”

方子骁有些怀疑。现在这世道变故实在是多，墙头草也是不少的。“放心，我那故友啊。”

裴靖放轻了声调，“与裴染也算是同道中人。”

方子骁点了点头，但是这心里还是不放心，毕竟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堂内“刘副官呢？”

裴染问丫鬟。“跟着大帅去了老爷的书房。”

“大帅也来了？”

“对啊，肯定是专程来看小姐的呢。”

大帅疼爱他的夫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了。裴染听言笑了，虽然成亲这么多年了，但听别人这样说，多少还有些不好意思啊。“夫人。”

刘副官从垂花门走出，“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刘副官，我想请你帮忙找一个人。”

“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无需客气。”

裴染听言微微一笑，“此人是行州人士，是我的故友，平时也有书信来往，但就在去年十月中旬忽然就失去了联系，我怕是出了什么事。”

“此人叫什么名字啊？”

“姓华名嵁。”

听言刘副官心里有了底，这个名字之前似乎听过，这不是那个……“好，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那就有劳副官了。”

裴染感激地说道。“您客气了。”

刘副官觉得这件事还需得跟大帅说一声。“那我先走了。”

“慢走。”

刘副官刚到书房外，就看见方子骁从书房出来。“夫人找你所为何事？”

方子骁边走边说。“寻人。”

“哦？什么人？”

“华嵁。”

听后方子骁停下了脚步。“那你怎么说的？”

“属下先应下了。”

“嗯，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说完继续往东厢房的方向走去。东厢房“大帅，属下就在外面，有事叫我就好。”

刘副官自是识趣得很，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嗯。”

方子骁点了点头。“爸爸！”

小沐欢看见方子骁那叫一个亲热。方子骁将小家伙抱得紧紧的，舍不得放开。“子骁。”

裴染笑着，可眼中分明有闪烁的泪光。“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来你都不会想着去见我一见吧？”

方子骁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满。裴染低头不语，其实子骁说得没错，自己确实没打算去见他，不是不想见，而是时间紧迫，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哪顾得了这儿女情长啊。“那是因为我……”裴染有些愧疚。“我知道的，你无需解释。”

方子骁柔声说道。方子骁拿出给女儿准备的礼物，给她戴上。“渡”在火光的照耀下泛着红光，好似热血一般。“欢欢，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把它摘下来。”

方子骁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好不好？”

“当然好啊……可是为什么呢？”

小家伙有些不解。“因为以后如果爸爸不在欢欢身边的话，它能帮爸爸保护欢欢啊。”

“嗯。”

小家伙满意地点了点头，笑得很开心。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这样的场景真是好久都不曾有了。裴染常在想，如果自己的家庭是普通人家该有多好，就算没有人伺候，自己动手累一些，至少一家人能在一起啊。天色也不早了，冬季的白昼总是如此短暂，一转眼到了傍晚，雪还未停。临走时小沐欢也不闹，只说:“爸爸，要早点回来。”

“我送你吧。”

裴染把小沐欢交给了万姨。“好。”

刘副官已经先行去了大门处。两人走在回廊上，都沉默着。“你知不知道尚城那边的事？”

方子骁打破沉默问道，语气很严肃。“我知道。”

但她还是要去。“那你自己千万小心。”

方子骁只能这么说，他自知劝她是不可能的，所以他选择支持她。又说了些话，就走到了府门口，望着方子骁走去的身影，裴染眼中尽是不舍。方子骁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一把抱住裴染，嗅着这熟悉的发香，好久都没这么安心过了。方子骁任由怀中的人哭着，就那么抱着，不说一句话。过了好一会儿，他吻吻她，这才离开。裴染目送着汽车离开，立在风中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