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俊丽相识说是偶然，实则必然。佛系里讲百年修得同船渡，我想在船上的时间再长也不过是一次旅行，能在一次遥远的迁徙后，与她为邻是何等的缘分!喜欢看她笑，笑得文雅，笑得蜜甜。水汪汪的大眼睛晶莹清澈，荡漾着春意阑珊；弯弯的蹙眉浓黑迷人，勾勒出多少情浓蜜意；天然红唇微微上翘，散发出樱桃般清高淡泊的气味，引来情窦初开的窃吻。安静时柔风拂柳，是个浅眉粉黛清爽的美人儿；骚动时活脱脱似个活宝，跳动的神经弹奏出欢快幸福的乐章。平淡无奇地叙述着供养两个男孩的故事，心如止水地交流买了三处房产，一处居住，两处吃租，竟然没有炫富的味道。我很幸运累世的机缘，积攒了今生轨迹里有这段相处。一个善良可爱的她。想读她的心，想写她的童年………俊丽一早拎着一棵大白菜，一进会馆就说：“勤姐，你喜欢吃我们的烩菜，今天中午我做你尝尝，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好嘞，我现在就要流口水了。你自己冲一杯咖啡润润嗓子，接着讲你的故事吧。”

我满心欢喜地回答。俊丽冲了两杯咖啡，顿时那袅袅升腾的热气散发着浓浓的醇香，充盈在空气里，随着你的呼吸让你隐约感到，淡淡的一丝苦味道。俊丽比我小十多岁，但她童年发生的故事是我闻所未闻的。我竟不知道还有那样的童年。俊丽穿了一件妈妈手工缝制的开裆裤，那是在她降生时外婆送来的一块浅蓝色的麻布，她光着脚丫帮妈妈在地里挖着野菜拔着荒草，光着屁股的小妹妹在地里开心的玩耍。妈妈挺住大大的肚子吃力地弯着腰。“妈妈，你歇着吧，别把肚子里的小弟弟抻着，我来干吧。”

俊丽用稚嫩的童音说着大人的话。玉米苗迎着夏天的暖风，一片片翠绿的叶子在俊丽的身前背后随风摆动，不时地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妈妈看着比俊丽都高的玉米苗，脸上露出了微笑，看着那面黄肌瘦的小俊丽，心疼地说：“俊丽，你也歇歇吧。活不是一天干的。把二妮子喊来，也该吃午饭了。”

小妹妹老远就听到吃饭了，兴高采烈地跑来，从妈妈手里抢过硬邦邦的玉米面锅贴贴，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俊丽把妈妈分给自己的最大的锅贴贴，塞回妈妈的手里，自己抓起那个最小的也是最后的一个锅贴饼子，很甜很香地吃了起来。还不忘冲着妈妈安慰道：“妈妈，我是小孩，吃的少。这点我都吃不没呢。我不饿嘞。”

妈妈把自己手里的饼子掰了一半递给俊丽说：“你正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长大个儿，明年就能上学了。”

接着她又把二妮子抱在怀里说：“吃了饼子，你睡一会，别乱跑了，饿的快。”

原本怀孕的人就没精神犯困，又劳累了一上午。妈妈哄着小妹妹睡觉，自己也坐着睡着了。俊丽蹑手蹑脚地走开，生怕惊醒瞌睡中的妈妈。夏天正午的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疯狂的肆无忌惮地燃烧着，炙烤着万物，也没有放过骨瘦如柴的小俊丽。你若不是在玉米地的垄沟里，你是发现不了这个瘦小可怜的小女孩，她正认真地，不知疲倦地弯着腰往一个篮子里放野菜，另一个篮子里放杂草。母亲实在是太疲惫了，若不是二妮子醒来挣脱妈妈的拥抱，吵醒了沉睡的妈妈，还不知道她要睡多久呢。“俊丽，你在哪儿？”

妈妈醒来第一时间担心地喊着。“妈妈，我在这儿，你看，你往这儿看。”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玉米地的尽头顺着微风飘了过来。俊丽站在垄台上，翘着小脚对妈妈挥舞着细细的黝黑的小手。妈妈的眼泪流了下来，泪水合着尘土流进嘴角，咸咸的土腥味道。傍晚，爸爸从三峡工地回来了，扛回来一袋子玉米面，见到躺在土炕上的妻子，拿出一把钱放到妻子的枕边，又从裤兜里掏出牛皮纸包的红糖，说：“知道你快生了，我请了假，回来照顾你。”

母亲吃力地坐了起来，数着钱。“别数了，三十七块六。”

父亲接着说：“看你这身形，快要生了。今晚我们就躲到洞里吧。”

母亲说：“你回来正好，若不回来，我也打算今晚去洞里呢。”

我吃惊地问：“为什么要去洞里呢？不是要生小孩了吗？”

俊丽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曾察觉的苦笑。又低下了头，声音里似乎带着一股忿恨：“躲着乡里的计划生育的干部。”

我恍然大悟，她家现在就超生了。也似乎明白了那个漆黑的雨夜，荒野甸子上的婴儿，还有狼的嚎叫。“你们一家子都去山洞吗？”

我又追问道。俊丽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乘着热气尝试着喝了一小口，凝视着我，说：“要是山洞洞还好嘞，是放柴货的，没有窗户的窑洞，窑洞里面挖了很大的深坑。”

我听说过超生游击队的事迹，也幻想过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东躲西藏的场景，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即将分娩的女人，躲进一个没有窗户的，深深的黑洞的情形。弄不好是两条活生生的生命呀。我大口的喝着水，以此缓冲自己压抑的即将喷发的血液。爸爸带着妈妈临走时还不忘叮嘱着：“俊丽，好生照看妹妹。乡干部来了，就说你妈出门了，啥时候回来不知道，也别说我回来过。”

妈妈也恋恋不舍地叮嘱着：“俊丽，不要出去玩了，把窑门关好，哪儿都不去。五奶奶会给你们送饭的。”

俊丽拥着不懂事的妹妹蜷缩在破旧的棉被里，眼泪汪汪地说：“妈妈，早点把小弟弟抱回来。”

爸爸一脸欢喜地摸了摸俊丽的头，妈妈留下了一些红糖，告诉俊丽想着给妹妹冲糖水喝。夫妻俩便走出了窑洞。“喵……”一声猫叫，一只大黄猫从窗户旁边的猫洞口钻了出去，可能是追赶爸爸妈妈去了。 说是巧，当天夜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俊丽吵醒，俊丽以为是爸爸妈妈回来了，忙下地来到门前听来人的动静，发现不是爸妈。门外好像有好几个人，听有人说：“今天下午还在呢，不会跑了吧。”

另个人说：“去窗户那儿看看。”

俊丽回到土炕上示意小妹不要发出声音，只见窗外晃动着几个黑漆漆的影子。 一个男人大声喊道：“娃，你妈在家不?找她有事嘞。”

小妹妹吓得哭了起来，俊丽咬了一下嘴唇，恨恨地说：“不在。”

有一个男人用温和口气说：“娃，开开门，叔叔进去看看就出来。”

“你们走开，把我妹吓哭了。快走开……。”

俊丽几乎是嘶吼着。 几个阴森森的黑影在窗口停留了好一会才离开。 第二天，五奶奶一早拿来热乎乎的玉米锅贴，在窗前轻声地喊：“俊丽，醒醒，吃馍了。”

俊丽一边揉着朦胧的小眼睛，一边答应：“五奶奶，我来了。”

五奶奶把锅贴从猫洞口递给俊丽说：“昨夜里害怕了吗？”

俊丽拿着热锅贴对五奶奶说：“没害怕。乡干部来了，我把他们赶走了。”

五奶奶安慰道：“不怕啊。千万记住，谁来了都不要开门，你爸妈几天就回来了。”

俊丽的爸妈在洞里点着红蜡烛，只有在喜庆的日子里才舍得点的红色蜡烛。女人的肚子昨夜疼了一宿，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男人说：“这回一定是个小子，你看他折腾得多厉害。”

女人撑着上身说：“给我点吃的。今天能生了。”

早饭时间妊娠反应太厉害，女人没吃什么，现在稍缓一些疼痛，她准备抓紧吃点，一会好有力气。 女人嘴里的玉米饼还没咽下，又是一阵疼痛。男人忙把女人的后背垫起些，让女人躺平着。锅里的水一直热着，等待着男孩的降生。 随着女人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婴儿的哭叫随声附和着。 男人慌乱着把脐带剪断，急不可待地掰开婴儿的两只小腿。瞬间，脸上再没有希望的眼神，渴望的微笑。他猛地转身从锅里舀出一盆开水，一只手拎着婴儿的腿就要让盆里按。女人见状发疯似的冲过来一把夺过婴儿，紧紧地死死地搂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男人双手抱头，低沉的抽泣着。过了好一会站了起来，来到女人的身边说：“你再吃点吧，我抱娃。”

女人的痛苦谁懂呢，在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里，没有生活的艰苦，只有人性被撕裂的伤痛。一年了，多少个长夜被思念煎熬，还有那无法挽回的悔恨渗透在周身的血液里，已经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若不是手中的婴儿她都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今天……。 “罚吧，让她们罚吧。把我的命罚了，也要这个娃子。”

女人几乎哭的快昏厥过去。 “留下娃。我们留下娃。”

男人斩钉截铁地说。窑洞外小黄猫，喵喵的叫个不停，男人担心猫的叫声让人听见，便把猫洞打开，让黄毛进了窑洞。俊丽的小妹二妮子就是在这个窑洞的深洞洞里出生的。这里计生干部抓得紧，经常半夜抓超生的女人去做绝育手术。村民们东躲西藏的生小孩，已经是司通见惯，已经不觉是得奇怪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