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立的众人闻言都偏头相互观望，议论之声在饭厅里悄然乍响。嘈杂的声音却让慕幼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将军府上下大小三十几重院落，人多眼杂，保不齐谁就看见了谁做了什么苟且之事，对吗？”

她的声音很轻，显得平缓又从容，而最后一句上扬的尾音让巫马云沧不自觉得地勾唇轻笑。慕幼卿没有察觉身后站立之人脸上的玩味，她敛了笑意后继续开口，“所以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我要你们一个一个进到这饭厅，将今天上午所做之事一一回禀，如若有一人虚言或是妄语，那下场不会比那个陈品好上几许。”

“慕幼卿，你如此兴师动众，到底意欲何为？”

徐长欢连名带姓的质问让她缓缓转身回望，她瞧着这个怒目圆睁的女子，眉眼带笑，“意图不是很明显了吗？我会向侧夫人证明，我是这将军府名正言顺、当之无愧的正室夫人！”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不单砸得徐长欢踉跄后退，连带着屋内其他人都谨遵吩咐，鱼贯退出，等着这位夫人的扬声召见。到最后，屋内除了一个伺候的丫鬟，只剩下他们三人。慕幼卿微扬下巴，偏头看向扶桌站立的徐长欢，“还请侧夫人为着避嫌，先行退下。”

“你……好，我倒要见识一下夫人能有什么本事将黑白颠倒！”

徐长欢说完敷衍地朝巫马云沧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扭着细腰晃出了饭厅。复又静谧下来的房内让巫马云沧放下了环抱的手，“卿卿，你还没用午膳，不如边吃边听？”

他说着就抬手吩咐边上静候的丫鬟再拿来一副干净的碗筷，然后将先前备下的吃食着人端到了她落座的桌前。“挑的都是我爱吃的菜，如果有哪一样不合你的口味，我再吩咐厨房重新做来。”

慕幼卿的视线从眼前的各样菜式上转到了巫马云沧的身上，这个人正拿着汤勺为她盛满汤碗。“山楂健脾开胃，又善消暑气，今日出门我怕你热着了，特地让厨房准备的。”

巫马云沧全程关注的只是她的吃食是否妥帖，丝毫没有关切刚才她和徐长欢争论的焦点，这样的本末倒置使得慕幼卿轻笑出声。听见她的笑，巫马云沧也笑着挑眉，“卿卿笑什么？”

慕幼卿抬筷夹菜，轻轻摇头，“刚才我一直忐忑将军会嫌妾身如此做派太过放肆，没想到……将军竟会这样大度。”

“卿卿这是在夸我了？”

“自然，还有感谢。”

对话至此，两个人均相视而笑。巫马云沧展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能得卿卿的一句谢，满足矣！”

他说着扬手打了一个响指，示意身后站着的丫鬟出去传唤在门外静候的众人。不断进来的各色人等均详述着自己今天上午的种种经过，为了保险起见，还特意说出了能证明自己所言属实的证人。慕幼卿轻拨着碗里的米粒，不时停筷用毛笔在宣纸上记录下一些存疑的关键，待又一个人从房内退出后，她忽然听到身侧之人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她偏头侧望，“将军可是听乏了？不妨先下去小憩片刻，我们再行继续。”

巫马云沧是这场审问里必不可少的存在，毕竟阖府最大的主子听审，公信力自然非比寻常，到最后真相大白之际也足以令众人信服。她说着就收笔卷纸，起身正准备让那个小丫鬟告诉外面剩下那些还没有被问话的人，稍作休息。可是还没等她吩咐出声，撑在桌上的手已被坐立之人一把握了过去。巫马云沧看出她眼中的不解，嘴角微勾，“卿卿这碗饭总共没有吃上三口，你若是再荒废此道，那我可要亲自喂你了。”

慕幼卿看着他说出这话时满脸的认真，脸上瞬间蒸腾起了一抹绯色。巫马云沧叹气居然是因为她没有好好吃饭！她只能搁笔展纸重新落座，乖乖接过了巫马云沧递到手里的碗筷，但抬筷夹菜的手却因为敲门之声停在了半空。“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衫的女子，黛色的一袭拢烟眉下镶着的是一双怯生生的眸子，净白的一张鹅蛋脸上透着几许娇羞的春色，轻抿的嫣唇和她紧握着扇子的手彰显了她心里的紧张。“妾身莫子璇，参见将军和夫人。”

慕幼卿闻言冲边上替她握笔的人微微挑眉。这么个秀丽佳人，她不信巫马云沧见之能不为所动。察觉到她观望的视线，巫马云沧沉眸回望，“卿卿，把碗给我。”

慕幼卿当即明白过来这个人意欲何为，连忙执筷埋首用膳。可是似乎她耗尽了巫马云沧最后一点儿耐心，对方不顾她的推拒，直接夺过了她手里的碗筷，启筷夹菜，然后凑到了她的嘴边。她只能低头启唇含住筷尖的一块脆藕，细致咀嚼，只觉得舌尖漾开了一抹馨甜。巫马云沧堂堂一个大将军，居然屈尊来喂她饭食，这样的殊荣让她忘却了边上还站着的回话女子。“妾身……看见了。”

夹杂着几分忐忑的回答让桌边的两个人都停下了动作。慕幼卿咽下嘴里的吃食后，转头望向那个低头垂眸的女子，但同时她也可以看见这个人有些颤抖的身形。巫马云沧见她没有再进食的意思，于是也搁下了手里的碗筷，冲那个屈膝行礼之人淡淡开口，“起来回话。”

莫子璇闻言轻轻抬头，目之所及之处是被慕幼卿拉开的板凳。她绞着手里的罗帕在圆凳上落座后，缓缓道来，“今日巳时，妾身刚从后花园转至前庭，忽然就看见侧夫人身边的丫鬟雀儿神色有些慌张地从西廊小跑了出来，因为跑得太急，所以遗落了手里紧攥着的东西。”

她说这话的时候，余光里可以清晰地看见慕幼卿放在桌上紧握着的双手，连带着也看清楚了覆在那双手上的另一只手掌。巫马云沧发现，慕幼卿的嘴角因为这个人的话已经微微上扬，而他也同时发现自己因为她的浅笑而变得心情愉悦。“接着说下去。”

听见这声带着笑意的吩咐，莫子璇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连忙继续小声开口，“妾身好意将遗失之物拾起，发现正是一对珊瑚耳坠，于是扬声轻唤那个小丫鬟回来，当她复又折返接过我手里的物件儿时，道谢后径直朝丫鬟们的住所急急行去。”

而之后的事情即使不说，任听话的人也能猜度到所有的始末。雀儿将耳环藏在小微的枕下后，当即回禀了徐长欢事情办妥。然后这位威风凛凛的侧夫人就带着府中的一众侍卫大肆搜查，为的不过是引起轩然大波后，好叫阖府上下的人都亲见小微行窃的事实。慕幼卿愤然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转头就吩咐身后站立的丫鬟将徐长欢传唤进来。她的盛怒使得莫子璇的头低得更深了几分，“夫人，妾身……妾身希望自己此时能不用在场。”

她话音落下之际，攒住手帕的手却被身侧站立之人一把握了个严实，这样的拉扯使得她不得不抬起自己的头。慕幼卿看着她眼眶里微闪的瞳眸，面上带笑，语气温和，“别怕，万事我都一定会护着你，待会儿徐长欢进来，你只管照实了说。”

莫子璇看见她脸上的笑，微微平复下心里的慌乱，轻轻点头。忽然，抓着她的手被身后之人的另一只手大力地分开，惊惶之间，她看清了巫马云沧眼眸里的沉寂。慕幼卿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握住的手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他眼眸之际，红唇微启，“将军，妾身只是想为自己的小丫鬟讨一个公道，此外别无所求，还请将军成全。”

她说这话的时候，巫马云沧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眼中的决绝和坚持。他松开了慕幼卿的手腕，转而用手指轻抚着她的面颊，“卿卿，你是将军府的当家夫人，处理事情要从大局考虑，切不可为了一己私心而失了自己的身份。”

慕幼卿刚想开口解释，只听身后响起木门开合的声音，转头之际就看见徐长欢迈着款步婀娜朝他们的所在行来。“妾身参见将军、夫人，丫鬟说偷盗一事有了新的进展，特唤我进来对峙，我倒要看看告发之人有什么能耐颠倒是非曲直！”

徐长欢的最后几个字明显带着些狠厉的味道，直砸得莫子璇踉跄着向身后退去。这副怯懦的样子自然尽收徐长欢的眼底，她起身后微扬着自己的下巴，上挑的眉梢里全是轻蔑之意。“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家只是在西市兜售布匹的小小商贩，好不容易能进得这将军府，说话的时候可要仔细掂量一番自己的斤两！”

莫子璇因为她的话，拿着帕子的手更是颤抖得厉害，忽然她的面前因为一个身影的出现而阻绝了徐长欢紧逼不舍的视线。慕幼卿的脸上挂着一个浅笑，语气里尽显从容，“怎么，侧夫人是怕有人揭露事实而感到后怕了，所以在此刻急于用淫威让人不能直言真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