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存瑁朝一武将使了下眼色，武将立刻会意，阔步走到周燕面前。扑面而来的血腥，令周燕胸口憋闷，只得紧皱眉头，强压不适。只见那面色冷冽的高挑女子，用一双凌厉的目光，在周燕面上缓缓刮过，口中道：“周会长，雁家军愿意倒贴粮饷给诸位，招募诸位府上护卫入伍，共同守卫凤凰城！”

众位商贾一听此言，悉数倒吸一口凉气。贺翎王朝以武立国，但最近几朝以来，皇家对军权掌握力度远胜从前，同时渐渐形成了立法，使文官不触军权，武官不得议政。云皇是最重规矩的，商议军情之时虽有文官旁听，但最终只用文官的意思做个参考，武将们的决策才是她重要的考量。好比眼下凤凰城，如果不是因为外敌入侵，事急从权，恐怕王存瑁这个凤凰郡守决计不能调动一兵一卒，甚至不能上城过问战事的。而在贺翎民间，风气就与朝堂不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有势力的豪强商贾们为了自保，都养着颇具规模护院家丁。这种风气为许多朝官不齿。只因这些护卫，名义上是保护家宅安全，实际上就是私兵，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巧立名目，游走在国法边缘。这些私兵，有些像是从前的蜀州军，纪律相对散漫，战力无法同正规军相提并论，但毕竟能用。贺翎承平，但是开山拦路的歹人一向屡见不鲜，全国各大商号的商贾，平时货物运输银钱交流，都是靠着手底下的私兵护卫着。贺翎上下都知道有这样一股势力的存在，却都视而不见。皆因地方势力根深蒂固又错综复杂，不好拿私兵一事开刀，搅乱表面的平衡。还有个现实的问题。如果由朝廷出面，解散这部分私人武装，空余出来的闲散人口怎么安排，谁也把握不好。虽说都是青壮劳力，但其无法无天的日子惯了，少不得也会给地方拘管上出了难题。说不定，一个不如意，还会从私兵变成劫道的歹人。这不就乱套了？这样的隐患，一直是个公开的秘密。现在，在兵临城下之际，正规军竟打起了私兵的主意！那武将讲话声音并不小，在场众多商贾听了个一清二楚，个个面露忧色。所有人都明白，这武将在王存瑁面前说这话，明明是得了王存瑁的首肯，甚至这主意就是王存瑁出的。王存瑁的要求，从保家卫国角度来看，实属合理。但是动用私兵，令商贾们感到切身的恐慌。若是答应捐出人手，以后我们的安全可就不保证了。众人窃窃私语，连成了一片嗡嗡声，在大厅中震荡着，令人心绪烦躁。偶尔有人一抬头，看到王存瑁坐在上首，连眉毛也不挑一下，神色平静。而那几位武将，手按钢刀，杀气弥散，令人畏惧。看这个意思，若是谁家不答应捐出人手，怕是当下就要把这大好头颅交给了王郡守啊。商贾们本就惜命，这下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周燕，再没人敢咬耳朵。周燕听得招募护卫，心中就是一阵绞痛。还没来及多想，便接收到了大家的目光，顿时感到肩上担子沉重。她家私兵数量，在贺翎全国都数一数二。单在凤凰郡周家主宅名下，记录在册的“护卫”就足有四五千之众，全是精壮之士。稍加训练，一点也不逊于正规军。难怪王存瑁会打这个主意！周燕皱了皱眉头，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直接朝王存瑁行礼道：“大人，我等的护卫家丁都是些乡野莽夫，不识大体，帮忙搬搬货物，防防盗贼还能用得上，但是叫他们去征战，恐怕……”王存瑁明知周燕话中之意有半分推却。但这半分推却，另外半分岂不是应承？眼见成功在即，她倒是不紧不慢。柔声道：“周会长，王某虽位居凤凰郡守，却只也是一介文臣。这募兵之事，按照朝廷规矩，着实是无权过问的。”

周燕撇撇嘴唇，后牙根一阵泛酸。如果不是这老狐狸在背后指使，官军哪里想得到动用私兵的主意！是少给税了，还是怎么把她得罪了，怎么就不依不饶？没错，凤凰郡正在被猛攻，城要破了。可是这和她们商人有什么干系？责任也不在她们身上啊！将士们的差事，不就是保护城中百姓么？商人不算百姓啦？万一城破了，难不成不去怪那些祥麟兵，却来怪她们商户？罢了罢了，一介平民，又如何与朝廷相争！王老太太没有直接令人抄家，已经是给面子了。对吧？出人出钱，无非是另一种成本。眼光若长远一些，为了以后还能和官路上再合作的利润，从了就算了。周燕咬咬牙，朗声道：“周某不才，被众多同行看重，担当这凤凰商会会长一职，无甚建树。如今国难当头，草民愿意捐出银钱犒劳军士，也愿将护院家丁四千人交予将军，令其入军册，报效国家。”

武将身上的血腥味，嗅得半日，倒不是那么浓了。王存瑁嘿然一笑。这周燕，果然也是个伶俐的，从来省我许多口舌，也省我许多手段。稍稍一转心思，王存瑁便开口称赞道：“周会长深明大义，着实是我等楷模。”

周燕趁机试探一下，赔着笑道：“王大人，草民在云阳有些私事需要前去处理，大人可否放行？”

只见王存瑁轻轻一点头，抽出一张白纸，提起笔飞快地写了几行字，随后盖上郡守印信，递予周燕。同样朗声说道：“周会长自可拿着本官手令，一路前往云阳，自无人阻拦。”

“谢王大人。”

周燕已经不愿多说，借了交换名册的名目，同一名武将离开郡守府。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交出家丁，退居云阳，倒也不失为保全性命，顾念家族大利益的方式啊！周燕已如此干脆做了榜样，众商贾一一效法，拿着郡守手令，回家搬迁去了。所有人的心中都有几分不甘，埋怨王存瑁这老狐狸多事。但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这老狐狸多年来治理凤凰，整合各方势力，大力开辟道路，也就没有凤凰今日的繁荣，各人也难有如今的富贵。有取有舍，青山仍在，还管那许多做什么？商贾们怀着留恋，开始撤离凤凰。赤狐郡大营内。高翔宇坐立不安，眉目之间隐隐含着些怒气。高致远已经带兵出去了好几天，却音讯全无。他们铁阳郡就是这么做事的？他一向知道高致远出身的问题，却从未因此和别的皇族子弟一样排挤他。想必高致远是有觉察的，才会不介意在他麾下出谋献策，向他寻求机会。而高致远的性子，他一向知道。别看表面温温吞吞，心里最是好强争先。现今没有消息，少不得是吃了败仗。可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他这主帅何曾苛责过？是什么结果，总该来个消息啊！此时，忽听账外传来两个当值侍卫在用牧族通用的北夏语小声推脱的声音。“你去吧，我真怕……”“唉，要是有所隐瞒，太子不是更生气？长痛不如……”高翔宇怒火上冲，北夏语脱口而出：“滚进来！”

两名侍卫期期艾艾地走进大帐。高翔宇见了，怒火更盛：“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侍卫急忙跪地：“殿下恕罪！”

赶紧递上了军报。高翔宇情知是高致远那边出事。想着大不了就是损了些人员，给他补上就是了。一边抖开那囊中布帛，一边对侍卫哼了一声：“出去！”

结果两个侍卫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太子在帐中爆吼一声：“来人！”

是谁说的贺翎重视雁北关？人家整个炸了！现在雁北关通路封堵，行军速度大受限制，援助前线来不及。想想城下的那些，都是殿前铁卫和墨麒麟，人数再多，也抵不过贺翎守势！可既然去了，城也攻了，就这么空手而回，只怕不能甘心！一开始就这么窝囊，以后还怎么入关！片刻之后，众将齐聚。平时粗豪惯了的大汉子，一个个鸦雀无声，只听太子像是吃了二十斤火硝一般，怒发冲冠，命令拔营，全军过山，直冲凤凰郡。“血洗凤凰，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