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奶自从上次跌倒，一直卧病在床。沈平正在床头喂药，沈雁南浑身湿漉漉地进来。“雁南，下这么大的雨，怎么也不打把伞？”

沈平赶紧让他进屋。沈雁南进来，噗通跪在三奶奶床头：“三奶奶，我都十五岁了，请您告诉我，我的妈妈在哪儿？我真的太想她想她了。”

“我不知道你妈妈在哪儿。”

“您骗我，每次您送给我们的衣服，鞋袜都是我妈妈做的，对吗？”

沈平看着雁南，又看看三奶奶，“妈，母子连心，告诉孩子吧！”

三奶奶嘴唇不停抖动，手摸进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三娃，不要恨你妈妈，不是你妈妈不想回来，因为你爸……她是爱你们的。”

“三奶奶，您说的我懂。这么多年，我从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爷爷亲奶奶，从今以后，您就是我的亲奶奶，请受雁南一拜。”

沈雁南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您安心养好身子，等雁南下次回来，给您送最好的医院去治疗。奶奶，您要等着我！”

不等沈平说话，三娃起身告辞而去。外面的雨声，掩盖了一切声响。沈雁南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那双手终于敲响了一扇红漆斑驳的铁门。“来了，来了！”

院子里里有响动，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息那怦怦直跳的心脏。门开了，一切都瞬间静止。两双眼睛就这么呆呆地望着，望着，任泪水在脸上肆意地流淌。“我的三娃！”

那弱小的身子，颤抖着，腋下的拐杖倒了，人扑了过来。“妈，妈！”

三娃紧紧抱住母亲，两人哭成一团。九年，整整九年，说不清的泪水，就这么流淌着，流淌着。一位中等身材的男人站在身后，惊异地看着这一幕。“兰花，这是？”

“乖，快来，这是你唐叔叔！”

兰花拉着沈雁南的手。“唐大哥，这就是我和你常说的我的三娃。”

“妈，我叫沈雁南。是老师给我起的。”

“沈雁南——沈雁南。好听，好听。”

兰花一边抹泪，一边说过不停。“赶紧把孩子领家里来，看孩子这样，肯定是饿坏了。我去买几个菜来，你们慢慢聊。”

老唐赔了一会儿，起身出去了。“孩子，这么多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兰花拉着沈雁南，水都没喝一口，就急着问。三娃把家里的情况都说了一遍。“1979年秋天，我们那分的土地，您没有回去，按照六口人，每人一亩二分责任田，一共十七亩二分田，还有五分地自留地。这么多地，吃饭本来不成问题的，关键是……”三娃停顿了一下，“您知道我爸不会干活，那个女人又是千金大小姐，更不会种田。加上这两年夏季雨水多，收点粮食还不够交公粮的。”

沈雁南说。娘俩就这样说一阵笑一阵哭一阵的。“妈妈，您的腿是怎么回事？”

沈雁南望着母亲，那咯吱窝都被双拐磨得发亮，胸部以上微微前倾。“我的儿，”兰花哭着说，“那天，只要你爸爸追上来，哪怕说一句不要走，我也不会走的。可那时候，我真的伤心透了，不辨方向，在大雪里没头没脸地乱跑。没有吃的，我就吃雪。没有水喝，我也吃雪。就这样，走了三天三夜，来到了这个小镇上。雪后的天冷得出奇，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我在冰面似的路上跌跌撞撞地滑行。忽然，一根翘起的树根，把我绊得重重跌倒，一阵钻心地疼痛我昏迷了过去。醒来时，我已经在医院，因为腿倒时没有及时发现，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就成这样了。如果不是你唐叔叔，你妈早就尸首不见了。”

“在说啥呢？孩子刚到，就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老唐一脚进来说。“唐大哥，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

“谢啥啊，那不都是因为缘分。如果我那天不去砍些柴火，也不可能在那偏僻的地方发现你。”

“如果那天下午你不去，一夜过来，我估计被狼就吃了。”

兰花说。“兰花妹子，这都是因为你命大。这么多年，谢谢你把我的家照顾得这么好，每次回来都很舒适温暖。要不是你，我就是请保姆还要开工资呢。所以啊，以后不要再说谢谢啥的。”

老唐说着，到灶房做饭去了。沈雁南看着老唐：“妈妈，他不是……”“三娃，我这样子只会拖累别人，妈妈有你们三孩子就足够了。”

“吃饭噻，吃过你们一边歇着一边去聊吧！”

老唐端来碗筷，笑着说。娘俩刚吃过，就被老唐赶到里屋休息。“这是妈妈住的地方。怎么样？”

沈雁南一看，窗帘是他喜欢的那种蓝色。床头贴着一幅画，上面是一群大雁南飞的情景。一张单人床上铺着百色带蓝条的床单。三娃问：“这唐叔叔是什么人？你们怎么没有在一起？”

“你唐叔叔土生土长这儿人，1978年改革开放后，他就跟着一群人去了南方打工。我在这里帮他照顾家。”

“他家里人呢？”

“他早些年娶了老婆，后来生孩子难产，都去了，他就一个人过。他当过兵，打过鬼子，是一名真正的男子汉。这么多年，知道我念着家，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礼貌周到。我住在这儿，也尽量不给他添加麻烦，平时，去捡点破烂，你唐叔叔每次回来也会给点零用钱，我就攒起来，给你们买衣服鞋袜。因为离家太远，我又不便回去，我请你唐叔叔骑车去过一次。后来，都是你沈平叔叔每过几个月就来拿一次。你三奶奶病倒后，老唐没在家，我就把衣物邮寄给他，请他再转交给你们。”

“妈妈，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妈妈。妈妈，我也想出去挣钱。我们老师说雁南飞，我想我这只孤雁也许在南方能有发展，请叔叔给我带过去怎么样？”

“你叔叔他是木工，要不你跟他学手艺，怎么样？”

兰花问。“我不想学手艺，以后会有家具厂的，机器做家具，快得很。木工很快就会被淘汰。”

“那我明早问问你唐叔叔。”

娘俩聊了一天一夜。说不尽的话，流不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