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的张寡妇家的牛丢了，怀疑是隔壁的鳏夫李四偷的。怀疑的理由是李四经常有事儿没事儿来她院里找她。来的时候还贼兮兮的。于是就把李四告到了里正那里。里正老朱有个同学老姬，也是里正，只不过是在镐京城任里正。有一次同学聚会吃酒，吃多了，和老朱发生了争竞，就当众嘲笑老朱：“你那是啥里正啊，你啥都不是！看我们镐京，那才叫官儿。我是里正，官儿不大是不假。可是我的门口都有衙役站岗。老百姓要进来，得通报，得登记。得提溜着鸡鸭鱼肉，报出我的大名才能让进。你呢，老百姓提溜着裤子就能进去，除了鸟啥都没有。你再看看啊，我们那里是有大堂的。老百姓进到大堂，是要下跪的。旁边还有衙役，喊着威武。你呢，就你一个人儿，咋能镇得住他们？镇不住他们，他们咋会听你的？所以说，人家说你们秦地就是蛮荒之地，一点儿都不假！”

“还提溜鸡鸭鱼肉？你吹牛吧！你一个小里正，人家有啥大事儿求你？”

“说你是土包子你还不服。这你就不懂了吧？给他们办事儿不能太痛快！你得抻着他们，拖着不办。你办的太痛快，谁还会给你送礼？还有，管理管理，你不管他，他怎理你？你得学会吹毛求疵。吹着浮土找裂缝，他们才会巴结你。比如说吧，你们那里的摆摊儿的，你们不管他，他自然不会搭理你。我们那里就不一样，今天说他乱摆乱放，明天说他没有执照，就可以扣他的东西。东西都被扣了他还不得送礼要回去？我说你吧，就是不会当官儿。当官儿的哪里有对老百姓好脸子的？你对他有好脸子，他就不敬畏你。不敬畏你又咋会听你的？又咋会给你送礼？你看看你，见到百姓就满脸堆笑，和个小二似的，他们会搭理你才怪！会给你送礼才怪！也正是因为我才是个小里正，人家才给我送鸡鸭鱼肉哩，大官儿直接送钱。小官儿收小钱，大官儿收大钱。”

老朱也是好学。立即找理由去了一趟镐京。回来之后大发感慨：“哎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呀！人家镐京那当官儿的才叫当官儿的。一个个牛的和大爷似的，脸板的，啧啧，拿鼻孔看你，那威风，那气场，啧啧。再看看咱，整个一小二，不行，咱也得改革，向人家先进的地方学习！”

随即安排书办、杂役到门口站岗去。凡是来找他的，不提溜鸡鸭鱼肉，就说他在政治思想学习，不见。张寡妇揪着李鳏夫的耳朵来到里正衙门前，习惯性地就往里闯。却被书办小刘拦住，“这位大姐，您不能进去。我们里正大人正在政治思想学习，不能见外人。”

往日秦地的官衙，老百姓都是想进就能进的，那张寡妇哪里见过这种情况？随即一把推开那书办，“老百姓的事儿才是大事儿，什么学习不学习！”

就要往里闯。杂役老关毕竟比那书办见过世面，随即大喝一声道：“你这泼妇，怎如此无礼？还不赶快退出去，否则，小心我家大人打你板子！”

那张寡妇也是个泼辣货，哪肯受他威胁？随即舍了那李鳏夫，一把就将老关脸上闹了几道血口子。老关吃痛，连忙跑回衙门里向里正老朱报告去了。老朱闻言大怒，越发觉得秦地的老百姓被惯得不像样了。随即出来，对着那张寡妇吼道：“官衙自有官衙的规矩，你竟敢殴打本官的杂役，真是反了天了，惯得你们不像样了！来人啊，给我打她四十板子！”

老关听罢，连忙跑到后堂，拿出板子。却只一个人，毕竟不太威风。这里正衙门也就仨人，一个是里正老朱，自是不好让他亲自打人的，于是书办小刘就也进去，拿了板子，一左一右摁下那张寡妇，朝着屁股就打。张寡妇吃痛，嘴里发出杀猪似的嚎叫声：“杀人啦，里正杀人啦！”

嚎叫声将就在这附近暗访的秦庄公吸引过来。低头一看，里正老朱正在那里耀武扬威。于是就上前问：“你是这里的里正么？为何打人？”

里正正在抖着官威。寻思着今天非得杀一儆百，杀鸡儆猴，让这些刁民们知道本官也不是好惹的。眼见一个穿着普通的老头过来询问，还以为他也是来找麻烦的，哪里肯搭理他。随口道：“你是这里的居民么？你可看到了，这就是得罪本官的下场！今后无论是谁，胆敢冲撞官府，冒犯本官者，一律杖责四十！”

秦庄公眼见那张寡妇叫的凄惨，随即道：“你先停停。你先给我说为什么打人，等说完了再打不迟！”

里正老朱听罢，勃然大怒，“本官打人，还要请示你？去，边去，否则本官连你一起打！”

“好大的官威！”

却听那老者身后一人说道。话音未落，纵身上前，啪啪两把，夺过板子，扔在一边。“领主大人你也敢打？”

这才发现，那老者身后还站着两人。夺过他板子的是个黄发黄须身材健硕的中年人。老者后面还站着一人。那人秃头鹰鼻，十分凶恶，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见这老者气宇非凡，又听那人说领主大人，一下子顿混过来，立即躬身俯首匍匐在地，直吓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庄公也不管他，伸手扶起那李寡妇，问道：“还能走路么？”

张寡妇摸了摸屁股，咬着牙嘶嘶着站起来，“不妨事，不妨事，小家小户的人家，皮糙肉厚着呢。我只是气这狗官张狂。咱秦地不是一直以老百姓为主的么，改规矩了？”

“没改规矩，没改规矩，秦地的规矩永远都不会改的。莫说我还没死，我死了也不会改的。”

秦庄公呵呵笑着说道。那张寡妇刚才也是被打懵了，这才意识到他是领主。连忙对着庄公打躬作揖说：“我就说么，咱秦地有这好规矩，咋还会改呢？不改就好，不改就好。谢天谢地，这下俺就放心了。”

庄公扶她坐在台阶上，刚坐下又连忙起来，嘶嘶着说，“不行，腚疼。”

庄公大乐，“你这次来这里是为什么事？告状么？”

张寡妇这才把告状的事说了。却不料那李鳏夫这才上前嗫嚅着说：“你，你的牛没丢，在河边儿吃草呢。我去就是想告诉你，咋把牛就这样散放着？丢了咋办？”

“没丢？没丢你怎不早告诉我？害得我吃了一顿板子！”

李鳏夫一脸苦相，“我说，我说你也不让我说呀，我一说牛的事儿你就说我偷窥你······”杂七杂八说了半天，这才知道那李鳏夫对张寡妇有意思，经常借故来找张寡妇，今天不是借个油明天就是借个醋。总之，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张寡妇哪儿溜。这一日李鳏夫在河边儿见到张寡妇家的牛，也没栓绳，就在河边吃草。就想趁机告诉张寡妇一声，自然，真实目的是想来看一眼她。却不料被张寡妇误会，以为他偷了牛，就把他给带到里正衙门来了。“秦人打官司成本低，不用请客不用送礼，还成天大开着门，方便，说不好官衙开饭，还能顺便混口饭吃。故此，老百姓大事小情，都好找官府理论。大多数事情，也只是理论理论，动动嘴皮子。因为平时少积怨，也没有大事发生。这个时候，当官儿的也就居中说道说道，说的两家都解气了，事儿就完了。因此，秦地的官衙事儿多，官司多，但大事儿不多。都是些鸡毛蒜皮。”

秦隆说。“小事不小，小事儿积累多了，就成了大事儿。不让它积累，它也永远是小事儿。秦庄公知道这个道理，这才要求各级官衙大门敞开，不设衙役值守的。一旦设了衙役值守，就等于堵了人民的嘴。人们的嘴就像是火山。你不压着它，让它随时宣泄，就不会出大事儿。你天天压着，不让它喷出来。它就会积攒积攒再积攒。总有一天，会喷发出来，把你烧死。秦人百姓肚里没有聚集的怨气，因此，秦地的治安就好。周朝人们的嘴被各级官府堵着，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出大事。周厉王就是一个例子。”

他说。问题解决了，秦庄公喝令里正老朱过来，对他喝道：“谁让你把住大门不让老百姓进来的？”

老朱毕竟也是个实在人，于是，趴在地上，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说了。“官威！好大的官威！”

秦庄公呵呵冷笑道。“主公，这种害民贼留他何用？杀了算了！”

秦荒上前说道。不用说，那另一位就是秦洪了。“念他是初次，饶他一次吧。”

张寡妇说。又说：“他平时对这里的老百姓还是不错的。”

“那好吧，就饶你一次。不过你给我记住了，只要你在秦地做官，最好永远忘了你的官威。秦地的官儿不是官儿，是百姓的小二，是给老百姓干活的。下次如果让我再看到你耍什么官威，我就把你脑袋割下来挂在那里。”

说着话，指了指门口的位置。“不过死罪绕过，活罪不免，你不是刷官威打了老百姓吗？那我也让老百姓打你一次，让你记住，老百姓是不能欺负的！”

说着话，让张寡妇李鳏夫过来，一人拿一个板子，狠狠地揍他四十板子。把打你的还回来。一片惨叫声中，板子打完。秦庄公又招二人过来，“你二人一个是寡妇，一个是鳏夫，既然他对你有意，何不就成了这桩好事？！”

李鳏夫听罢连忙叩首谢恩。张寡妇犹豫了一会儿，也答应了。说到这里的时候，秦庄公咳了一声，苦笑了一下道：“回去后，被你嫂子好一通埋怨，说我拉郎配，也不管人家张寡妇愿不愿意！嗨！想到了繆赢，我又开始责备自己。事后过去看了一下，一个有手艺，编筐卖钱，一个会织布，也能赚钱，二人生活的还挺好，这才罢了。我原来就想啊，这人呐，我对你好就行了。现在想想也不对。你对人家好，得人家也认为好才是好。你对人家好，人家不认为好，那就不是好。这个道理，我悟出来的，还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