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紧张，苏卿。”
皇帝话里似乎带着笑，一副君臣和睦的样子，但若是离得足够近，就会发现皇帝的眼中并没有笑意。“朕听闻你对收藏鉴赏一道颇有心得，你来评评，武王与四殿下的贺礼，何者更佳？”
堂下一片哗然，众人都没想到皇帝会有此一问，更没想到皇帝会把这么棘手的问题抛给苏大人。一个是战功赫赫、威名在外的武王，有从龙之功，又是深得皇帝宠信；一个是儒雅宽和、礼贤下士的四皇子，是皇帝所有皇子当中最出挑的一个。要回皇帝的话，得罪谁都不行，可不偏不倚的回答刚才太后已经说过一遍了，皇帝显然是不满意。晚照轻轻啧了一声，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收敛些。”
容肆舟借着她倒酒时，附耳低声叮嘱。晚照这才意识到自己兴奋得过头，赶紧又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想看笑话，恐怕是不成了。”
容肆舟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晚照听得清楚。晚照挑了挑眉，没有应声，意思是“走着瞧呗”。苏大人毕竟是在朝堂浸淫多年的人精，通过刚才的一系列事件，早已判断出了皇帝的态度，于是便斟酌着开口：“臣以为，论名贵罕有，自然是武王的贺礼更高一筹。”
晚照暗暗感慨，这位苏大人，果然是人精啊。苏满英但凡有她父亲一半的水准，也不至于每回绞尽脑汁地找她的茬，最后都铩羽而归。这话说得圆滑，只说容肆舟的礼以贵重取胜，并没有贬低容念鹤的意思。毕竟，容念鹤的盆景即便再怎么精雕细琢，也确实不及容肆舟的玉藕罕见，容念鹤原本也就是计划着用这份“孝心”打动太后罢了。众人听罢，也是神色各异，赞叹有之、感慨有之，面露讥讽的也有之。容肆舟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但容念鹤的表情却显见得更加阴沉了几分，攥着酒盅的指骨微微发白，几乎要把酒盅给捏碎了。皇帝朗声大笑，挥挥手，示意苏大人回座了。苏大人恭恭敬敬地退下落座，才发觉自己背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还好，他刚才赌对了。不过毫无疑问的是，他刚刚这番话也必定得罪了四皇子。好在皇帝正值盛年，来日方长，与四皇子的关系还有修补的余地。苏满英的坐席就在他身后，见他落座，忙不迭地出声询问。“父亲刚才为何这样讲？这样将四皇子的颜面置于何地啊？”
苏大人本就心绪不佳，听她这样说话，顿时怒从心头起。“闭嘴。”
“但是父亲……”苏满英的声音稍稍大了些，左右有耳力好的，便留意到了动静，有意无意地投来探询的视线。苏父对这些关注的目光格外敏感，脸上便有些绷不住了，脸色又沉了沉。“我说了，闭嘴。未出阁的姑娘家，成什么体统！”
苏满英很少受到这样严厉的呵斥，顿时红了眼圈，还要再说辩驳的话时，苏母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开口。苏满英这才不情不愿地住口。“母后今天高兴，朕做主，替武王讨个赏。”
皇帝假装没留意到苏府几人的动静，转头看向太后。“武王这份贺礼很费了些心思，哀家很喜欢，给些赏赐也是应该的。”
皇帝这样开口，太后自然也不会说拒绝的话来驳他面子。于是皇帝很满意地转向容肆舟，问：“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这话实在不好答。要得太多太贵重，显得野心勃勃；要得太少太轻贱，又像是看不起皇帝的意思。论地位，容肆舟为亲王之尊，手握重兵；论财力，武王府里奇珍异宝无数，富可敌国。实在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了。晚照在他身后低着头嘟嘟哝哝。“能不能把糕点赏你？”
容肆舟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从善如流地开口。“能否借皇兄的御厨一用？”
很古怪的请求，配上容肆舟一本正经的表情，倒是意外的和谐。“今日的糕点很不错，臣弟想，让府里的厨子也跟着学学，不知可否。”
哦豁，武王殿下这样的修罗战神，竟然嗜甜？晚照仿佛已经看到了过几日王府堆满各个朝臣送来的甜食糕品的情状，强忍着笑，嘴角抽了抽。“这有何难？准了。”
皇帝大手一挥，毫不犹豫的应下。容肆舟拱手道谢。虽然他确实也没什么可以求的恩典了，但晚照心知他这样说多半还是为了自己，心间一阵暖意淌过，一句谢谢已经到了嘴边，碍于人多眼杂，还是没讲出口。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又坐了一会儿，没多久便退席了，皇帝也借口陪伴，离开了宴席。像是头顶的阴云骤然消散，满殿的气氛都轻松起来，有离席外出醒酒的，也有心思活络的，开始交集起来。容念鹤最后深深向容肆舟的方向看了一眼，趁攀亲结交的人走近前，从侧门离开了，还不忘让侍从去给苏满英传话，只说要见她一面，有话面谈。容念鹤的侍从掐准时机来传话，苏父苏母正在应酬交际，没有留意。苏满英颔首表示知道了，就挥挥手打发人离开。侍从低着头退下，面上流露出一丝嫌恶。他是四皇子的人，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唯独苏满英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比公主还要傲慢。若是以后真让她成了四皇子妃，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能有好果子吃？苏满英自然不知道他这些心思，只觉得容念鹤是有话想和她讲，又或者是因为方才父亲的话心生怨怼。她想好了要站在容念鹤这一边，那势必要想个合适的理由修补关系，让容念鹤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个误会，父亲是不得已而为之。思索了一会儿，苏满英用撒娇似的语气向苏母道：“陈家小姐请我一道出去透透气，母亲，我可以去么？”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苏满英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出去的。苏母回头一看，陈家小姐正往殿外走，不疑有他，点头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