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栾羽笙来到“天兴”，关于公司内部的人事变动，如果说按前面的说法并如许论来，陆一平能够得到这次“荣迁”的机会，应该算是得益于栾羽笙的到来，是他的到来才给陆一平“创造”了这个机遇，凭心说他都应该“感谢”栾羽笙的。既便没必要感谢，最起码也可以抵消了刘丽丽对栾羽笙原来持有的敌意。刘丽丽心中对他的敌意被抵消了一些，没有了利害关系的冲突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在自己心里树立个“敌人”了，所以她对他的态度也变了一些。何况栾羽笙能够谦词软语卑躬屈膝地向她请假，也使她女人的虚荣心满足了一下，且情知他没什么急需处理的工作，便卖个空头人情准了假。还说“反正郦总不在也没啥要紧事，你抓紧时间快去快回就得了。有啥事我先代你招呼着。”

栾羽笙当然满口答应，然后一脸谦恭地退出来，转身踅回自己的办公室，打印出这些日子写得的几篇稿子塞进公文包里，在走廊里又对着平台上的“整容镜”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这才快步下楼，叫了一辆三轮摩托直奔《龙滨日报》社。栾羽笙搞了多年的文学，文章收获虽然欠丰，却在新闻、摄影、文学界结交了不少臭味相投的朋友。这些朋友，虽然没有大唐开国功臣秦叔宝那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气，但凡遇事也是有求必应，彼此倾心肝胆相照还是称得上的。而《龙滨日报》社新闻部的苏湘，与栾羽笙的相处尤其密切。栾羽笙来到报社直奔新闻部。一进屋就见苏湘正嘴角上啣着烟云缭绕的香烟，耳朵上扣着耳机，眯细着眼睛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那副专注劲儿，竟连屋里进来个大活人都没听现。栾羽笙是常来常往的熟客，自己不拿自己当外人自然也就不虚套客气。一进屋便在他桌子旁边坐下，见他仍旁若无人地继续打字还没注意到自己，就使劲拍了一下桌子，说：“瞎忙乎什么呢？书呆子！”

苏湘给他吓得一激灵，眼镜差点儿滑落到嘴巴上，惹得栾羽笙哈哈大笑。苏湘惊愕之余，傻楞楞地抬头一看见是栾羽笙，扶了一下眼镜才怔怔地说：“是你呀？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栾羽笙说：“我都进来好半天啦！忙什么呢这么投入？”

“该死，该死，慢待，慢待。”

苏湘傻乎乎地歉意一笑，说，“我正忙着赶一篇周末版的稿子，光顾瞎忙乎了，连你进来都不知道。”

栾羽笙也不谦虚，还挂起一脸的兴师问罪：“是啊。我还以为你升了啥官儿不认哥们儿了呢。你说，慢待了朋友该当何罪啊？”

苏湘一笑，说：“别逗了。咱哥们儿不会溜须不会拍马能升个屁官儿？中午请你去‘君再来’吃驴肉蒸饺，权当赔罪如何？”

“难怪，难怪。”

栾羽笙知道，《龙滨日报》社为了吸引读者，扩大发行量，今年特意将周末报增刊为八版，多是登载一些凶杀、盗窃、抢劫、XX、拐骗等暴力犯罪案件的侦破文章，或者是一些歌星影星风流艳事被揭、偷税漏税丑闻曝光……再就是刊登一些某某高官因贪污巨款畏罪自杀、某某权要因在国外逛红灯区而被削官罢职……以宣传法制和反腐倡廉，扫黄禁毒，打黑除恶，揭批内幕为名，兜售那些凶残暴力XX肮脏的阴暗面，倒把一个昇平和谐的社会，渲染成了贪污腐败人性堕落社会退化邪恶横行的世界。说实话，栾羽笙对这种只顾眼前的局部经济利益，丧失报刊的宣传教化效果做法很不以为然。栾羽笙撇撇嘴，笑着揶揄说：“不知又是哪儿发生了暴力XX大案，还是哪位当红影星向影业老板XXXX？使得湘兄如此全神贯注地投入……”“整个儿一大错特错！”

苏湘白了他一眼说，“我们这是新闻部，咱哥们儿怎么可能弄那些可读性的东西？我写的是一篇‘人物专访报告’！”

“报告文学？上周末版？”

栾羽笙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会吧？什么重大事件，值得你这么耗费精力？还要挤占周末版？”

苏湘就告诉他说，前几天他去某县采访，听说当地一个私营企业老板为县城筹建公园独家捐助资金五十万元，他觉得这个事很有点儿新闻价值，但又不满足于只写一条消息，觉得还有一定的潜在内涵可挖，便通过该县委宣传部的朋友牵线介绍，亲自去采访那位老板。谁料这么下力一“挖”，还真挖出个重大新闻来！起初，那个老板不肯接受采访，只是“王顾左右而言他”讲一些政治套话，任凭他磨得嘴皮子出血，人家就是不肯吐露真情。后来苏湘只好改变战术，压下写新闻的话头不谈，只提出要与他交个朋友，接下来就跟他“套磁儿”，请他谈一谈创业的艰难，谈一谈治业的不易，再谈一谈守业的苦衷……一下子引发了那位老板的许多感慨，开始讲说他的“创业苦经”……苏湘又从中插言大加议论，不花本钱的高帽子随意奉送，并说一定要把他的事迹，写成一个长篇报告文学，宣传他的创业的艰辛，以及他的商场搏击智略的伟大，用这种“明是舆论导向暗是变相广告”的宣传方式，籍此提高一下他的企业的知名度……苏湘这么一说，更打中了那位老板的七寸要害，不但打消了对苏湘的戒备，还把苏湘当成了知已的朋友。最后在酒桌子上，向苏湘吐露了“捐款”的实情……原来，县里在计划建那座“公园”时，因为县里财政资金拮据，便把主意打在了他们这些民营企业的头上。一天县里来电话把他请去，县长亲自和他谈话，说如果他肯“捐资助建”，县里可以让他“当选”县XXXX，还要“封”给他一顶“优秀企业家”称号的“荣誉桂冠”。虽然让他往外掏血汗钱觉着肉疼，但“父母官”发了话，这个面子不买也得买，这才“主动”地捐出五十万元。当初，那位老板确实为花了五十万买个虚衔儿心里揪的慌。待后来一看，不少人连个虚衔都没得着也十万八万的捐献了，不但心理上得到了平衡，反而觉得自己因此大露了一把脸感到挺荣耀。栾羽笙听完，心里颤了颤，说：“这么说，也还算值了，可是，你的报告文学也要这么写吗？”

“那怎么行呢！”

苏湘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老兄可真够笨的！我们不会变个角度写吗？他可以那么‘主动’捐，咱们笔下自然也得让‘人民’那么‘主动’选啦！这么一来，他的‘形象’岂不一下子就拔高儿了吗！”

栾羽笙哼地一笑，说：“怪不得刚才你说要请我呢！原来这回你不但借他的光儿弄了篇大部头稿子，还能弄个三五百块稿费，可算是名利双收了。照此说来，你是该好好儿地请我撮一顿儿啦。”

“稿费算什么！”

苏湘不屑地撇撇嘴，又转头向门外扫目了一眼，见玻璃钢门外没有人走动，才压低声音说，“实话给你说吧，老兄。这把我不但给报社弄回来五千元的赞助，他还额外给了我一千元的酬劳。按报社的有关规定，谁拉到赞助费按百分之四十给予提成‘奖励’，我这一把就弄了三千块！”

栾羽笙没有想到，这一篇稿子就捞这么多的油水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说：“难怪呢，我说你怎么给周末版写上稿子了呢。”

“有经济效益的稿子，除了一、二版的要闻，哪块版面不得给挤着发呀！”

此时，苏湘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兴奋得忘乎所以，不慎把话全兜底儿露了出来。他虽然不担心朋友泄密，可谁能保证隔墙无耳呢？于是忙岔开话头说：“哎，羽笙，怎么好些日子不见你？蹲家忙什么呢？”

栾羽笙便把自己离开文化馆，经人介绍进了天兴公司的事告诉了他。当然，有些细节他做了编纂，删改，有的细节又加意渲染一番，籍以说明自己这份工作的称心快意和来之不易。“这么说我得恭喜你啦！”

一提及天兴公司，苏湘似乎对它非常了解，“天兴公司的确是咱们市最富的民营企业了，郦青云这人称得上是个商界的女强人，你这一步算走对了。俗话说‘跟着凤凰走是俊鸟’吗。不过，你干那文秘工作恐怕没啥油水儿，若是能在她手下弄个啥部门经理当当，那情况就大不一样啦！”

“这么说，你对天兴公司还挺熟悉？”

“当然”。苏湘得意地一摆头，说，“不瞒你老兄说，咱干记者这活儿，就有这么点儿优越性儿。几年前，郦青云从省城来到龙滨市，注册一千万成立了‘天兴贸易有限总公司’，当时就引起很大的轰动。她这个的经营范围大到汽车、钢材、机械、电子设备，小到五金电器、饮食服务行业，光下属按经营品类划分的子公司就有六、七家！据说，目前她的资产大约已经有二、三十个亿了！”

苏湘如数家珍滔滔讲来，听得栾羽笙心头一怔一怔的。说实话，有关天兴公司的基本概况，他这些天来虽然也了解到了一点，却远没有苏湘掌握得全面。心里暗说他们这些记者真是“日里鬼”，任什么事也瞒不了他们的眼睛。刚才有意炫耀一下自己的心情顿时自消自灭了。栾羽笙讷讷地说：“真，真想不到，她的资产已经有那么多了。咱们要跟人家比，连穷人都算不上，只能算是穷鬼啰！”

“要我说，怕是连穷鬼也算不上呢。”

苏湘咧咧嘴说，“不过，咱也不必太悲观，人家挣大钱有大花销，咱挣得少只好少花销。但是我想，你现在进了她的公司，只要遇事多个心眼儿，勤巴结点儿，弄几个小钱儿宽裕一下，还是不成问题的。”

“你说得轻松。”

栾羽笙摇摇头说，“咱初来乍到，象个刚过门儿的媳妇儿，三寸地皮没踩实，上哪儿能摸到弄钱的门路儿去？就是有，咱也没辙想啊！”

“哎，我倒有个主意！”

苏湘想了想，眼睛突地一亮说，“你能不能说动她，让你给她写篇稿子？凭你的那两把刷子，写个万儿八千字还不象擤鼻涕似的！只要她答应让你写，版面的事我给你安排。但是，能从她手里拉到多少钱，那就全靠你的能耐了，报社这头儿交三千、五千都行，提成照拿，稿酬从优，一切哥们儿替你安排。你看怎么样，这事？”

栾羽笙皱着眉头，嘬了半天牙花子，才斯斯艾艾地说：“像这类报告文学，是不也属于正常的导向宣传，要钱……怎么向她开口啊？”

“你木头脑袋呀！不会想辙吗？”

苏湘敲着桌子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眼下各报刊有几家不搞‘有偿新闻’的啊？咱们提供有偿服务，宣传她是给她扬名。何况她是做生意的，知名度就是金钱！有的人想出名还找不着人给写呢！她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听说郦青云这个人脾气有点儿古怪，我们有几个记者想去采访她，都碰了她的橡皮钉子。你是她身边的工作人员，这是比一般记者有利的条件，我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话是不错的。”

栾羽笙被她说得心动了：“那，那我回去试试？不过这事得找机会说，着忙怕是不成的。待我问妥了，再给你来电话。”

“随你随你。”

苏湘说，“你只管放心去办。办成了咱就有既得利益，办不成也不亏损啥。有道是‘张口三分利，不给也够本儿’的。你只记住我这句话就成啦，凡事只要放心大胆拼力去做，别前怕狼后怕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