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日。 响水乡堡，南门外三里处。 无数赤红大旗，从地平线上忽的跳起，映着东边天际射来的第一缕霞光，发出火焰一般的颜色。 接着，无数的骑兵，骑着高头大马，头戴斗笠军帽，面带恶鬼面甲，身穿布面甲，挥舞着刀枪，朝响水乡堡杀来。 战马蹄声如雷，大地被雷声震颤，林鸟小兽惊散逃遁，巨大的烟尘黄雾，遮天蔽地滚滚而来。 当先一杆大旗，上书：榆林卫指挥佥事，无定乡堡防守官李！ 大旗之下，黑骏之上，一人端坐，头戴八瓣帽儿铁尖盔，身穿铁甲，外罩玄色大氅，手持龙雀刀！ 刀尖一指响水乡堡，暴然大喝：“天兵来此，叛军还不速速出城投降！——” 响水乡堡城头。 匪号穿山龙大旗下，‘穿山龙’持螭龙枪而立，面带夜叉面具，身旁两侧，同样是四个带夜叉面具的持枪亲将。 “城下哪里来的鸟军官，竟然如此大言不惭？”
“走近些，让本王看看，到底是那一路毛神，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穿山龙一顿手里螭龙枪，嘶哑嗓音响彻城头，与之呼应，城头上，战鼓擂擂声震，号角阵阵，梆子凄厉。 刘芳亮无定骑让开前锋，李自敬带领亲卫上前，越出军阵，身后大纛紧紧跟随。 “我乃榆林卫指挥佥事，无定乡堡防守官李自敬，贼酋，你看仔细些，省的等会见了阎王做个糊涂鬼！——” 李自敬说完，身周二十亲卫化作传令兵，齐声大吼：“榆林卫指挥佥事，无定乡堡防守官李自敬！——” 亲卫齐声大吼，双手作喇叭状，将自家主将的名号，响彻城上城下，两军阵前。 响水乡堡南门，昨日被贼军攻破，不知是何意，攻下了响水乡堡后，反贼穿山龙竟然没有命令军士修复吊桥，城门。 南门洞开。 今夜凌晨时分，堡内近千居民，忽然被如狼似虎的贼军，从家中强押到城内南门处，直到现在，数个时辰，又冷又饿，苦不堪言。 所有的人，全都神色恐惧，他们余光瞥见围着他们的贼军手里闪着寒光的刀枪，心头忐忑不安。 从昨日贼军攻下响水乡堡后的表现来看，手里的刀枪只针对官军，对手无寸铁的居民，倒是丝毫不犯。 可现在，贼军忽然把他们强迫聚拢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所有的人都在恐惧，心中想着可怕的事情，浑身颤颤，有胆小的妇孺，早已哭泣出声。 就在他们恐惧不安的时候，忽然听到城外传来声响。 官军来了？官军前来解救他们来了？他们阴晦的心中，陡然听闻城外官军喊话，仿佛如一缕阳光直射，驱散无尽阴霾恐惧。 接着，他们又听到：“贼酋，尔等造反之人，先是祸乱怀远乡堡，杀官害命，实属罪大恶极！”
“现在，又来祸害响水乡堡，杀乡堡官员，劫掠乡堡，此等滔天大罪，本官饶恕你等不得！——” “穿山龙，今日本官率天兵，定将你等斩尽杀绝，还我响水乡堡安宁！——” “穿山龙，还不速速出城投降，放开被你等劫掠的无辜乡民！——” 被押解聚拢在南门的响水乡堡居民，顿时心中惊喜，虽然无定乡堡他们没有听说过，但是听来人主官说话，铿锵有力，大义凛凛，尽显煌煌天威。 与之对比，原本响水乡堡的守卫官军，胆小懦弱不敢死战，占据军堡之利却被反贼攻破，真是废物，愚蠢！ 这等官军，这等将官，才是我大明保境安民，护卫乡里的好官！ 有这等官军前来，何怕贼军穿山龙。 被押解，刀枪围着的乡堡居民，全都心中大为惊喜，感动，原本惶恐不安的神色中，出现一丝劫后余生的期望。 他们眼角余光瞥见，押解他们的贼军，刚才脸上的凶狠，此时依然不见，神情中带着畏惧。 被押解的乡堡居民，虽然还不知道被围在这里何意，但是心中已然大定。 “原来你就是无定乡堡的防守官李自敬？本王在盘龙山就早有耳闻，可惜你命大，否则当时就将你脑袋砍下！”
“如今倒好，你这鸟官亲自送上门来，本王正好近日将你一并斩杀！——” 穿山龙标志嘶哑嗓音响起，虽然此时旭日初升，但被他的嘶哑嗓音中蕴含的阴冷，驱散掉所有的温度。 “吹号，聚兵，兄弟们，随本王出城杀破官军！——” “阵斩李自敬首级者，赏银千两！——” 穿山龙阴骘嘶哑下令，城头上贼军吹响聚兵号角，城内贼军从各处聚拢而来，列队在南门城内。 被押解围着的乡堡居民，则一脸诧异，他们身处边境，久逢战事，哪怕不曾为军，也知道，别人攻城你守城就是，为何放弃如此大好局面，舍长取短，出城与人交战？ 想不明白，这个自号‘穿山龙’的家伙，不愧是草头王，一点战阵技艺也不懂。 正在疑惑之时，却见城头上‘穿山龙’已然下来，站在近千响水乡堡居民面前。 胆大的居民，抬头看去，只见‘穿山龙’面带夜叉面具，显得分外的狰狞。 “将他们全部押在阵前，用他们作为肉盾，逼停无定乡堡军队！——” “来人，再把投降的一百官军，作为第二梯队，跟在他们后面，抵着他们出城！”
“哪个敢异动，或脚步慢了，就给本王砍了脑袋！——” “咱们躲在两伙人肉盾牌后面，本王倒是要看看，李自敬这厮，该如何应对？哈哈，哈哈！——” 阴森的笑声，让响水乡堡居民面色大变，心中死灰一片。 两军交战，他们却被当做贼军人肉护盾，到时候刀枪并举，战马冲杀，挡在中间的他们，还有一点活路么？ 有了他们这些人作为护盾，贼军可以躲在后面放箭射杀官军，被他们阻住去路的官军，则投鼠忌器，不敢放手攻击。 官军肯定会大败！ 如果官军想要不被打败，放手攻击，那么他们这些人，绝对会被官军的马蹄踏碎。 响水乡堡的所有乡民，全都心中绝望，哪有前来平叛的官军，放弃平叛大胜的机会，冒着叛军攻击而顾虑他们，不还手甘受重大损伤？ 官军肯定不会，他们在官军眼里，只是一些如草芥一般的下民，纵然身份相同，也不会拿自己的命，来换取他们的命。 年老的乡民，遍思生平所见，也想不到，陕北路上，有哪一个官军队伍，能为了他们的安全，舍弃掉自己。 终于明白了，贼军为什么放弃守城，主动出城迎战李自敬的平叛大军。 胆小的妇孺们，嚎啕大哭，身边男人则搂着年幼的孩子，老人们一脸绝望，所有的人眼中，全都没了生机。 穿山龙军喽啰大声喝骂，手里挥动着刀枪，抽打驱赶着响水乡堡居民，朝着城外走去，出了南门，过了吊桥，再前行二百步，挡在李自敬大军阵前。 在近千响水乡堡居民后面，则是满眼死灰的原响水乡堡官军，一百余人排成两排，被驱赶着站在居民后面。 贼军除了驱赶，持刀枪混在人群中的，其他的牵着战马，身子挡在两排人肉盾牌后面，随时准备跳上战马，发动冲阵。 同时，他们的手里，全都拿着弓箭，或者长柄三眼铳，鸟铳，将铳管搭在响水乡堡官军，居民肩膀上，随时准备射击。 李自敬的大军，被贼军的动作，给逼停了冲击的速度，缓缓勒动战马，停在最前面肉盾乡民一百步外！ “李自敬，俺穿山龙就在这里，有本事你就攻击，干嘛停下来？哈哈哈......” ‘穿山龙’大声喊话，身侧四个带修罗面具的闯将，也跟着大声喊道：“鸟官军们，速速前来攻击，停在那里作甚？——” 最前面的响水乡堡居民，心脏咚咚的快速跳动，身体颤颤欲倒，相互搀扶着，嚎哭成一片。 李自敬下了战马：“穿山龙，如此卑鄙无耻，竟然驱赶无辜乡民挡我大军冲杀！——” “你这样做，简直不配为人，猪狗不如，我等两军交战，各凭本事，岂能残害无辜乡民？”
“贼子穿山龙，你心中还有一点人性么？”
‘穿山龙’听闻后，陡然历吼：“李自敬，不要站在道义制高点评价俺行事！”
“本王已经给了这些响水乡堡乡民，官军机会，让他们跟着本王一起，参加义军起义，可他们不从，将本王的好意，弃之敝履！——” “既然他们不愿意，那本王就废物利用，将他们当做盾牌，哈哈，也好省的死伤自家兄弟！——” 李自敬前行几步，神情悲恸，带着颤音说道：“你我两军交战，乡民何辜？——” “乡民何辜？哈哈，李自敬，你们这些大明狗官，满口官话，冠冕堂堂，实则最是虚伪，将一干属民，给愚弄的不分黑白！”
“俺是反贼？呵呸！...本王也曾是无辜乡民，被你们这些狗官给祸害，愚弄的活不下去了，这才举旗造反！”
“本王刀下，只杀贪官污吏，恶霸乡绅，这些愚民，则是贪官恶绅的帮凶，何来无辜之说？”
李自敬取下头盔，继续前行几步，推开身前护卫，取下头盔，视线从嚎哭的响水乡堡居民脸上扫过，眼含热泪。 他语气中，带着乞求说道：“穿山龙，本官以人格保证，只要你让这些无辜乡民走开战场，本官可饶恕你三次不杀！——” 穿山龙怒极而笑：“哈哈，李自敬，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大言不惭，饶恕本王三次不死？”
“难道你看不清现在形势，本王有他们挡着，何曾惧你？——” “李自敬，你不要徒作满口仁义，想要杀就放马过来！...你要是不来，本王就开始攻击了！——” 穿山龙猛然大吼：“传令：让兄弟们驱赶乡民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