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怪延绥巡抚对李自敬养火铳兵感到震惊，要知道，他乃延绥巡抚，官职管辖范围包括葭州，榆林与延绥镇镇城附近，以及新规划的李自敬的无定乡堡。 延绥巡抚名为文官，但延绥一地乃是边塞，却有兵备道整饬使功能，职责是守护乡里，保境安民，剿匪警戒，再加上征缴税粮等，手下的士兵除了巡抚标营，大多都是防守兵，半农半军性质。 边军战营那边则归延绥总兵及其副将参将游击统辖，他只有监督权，非特殊情况，没直接指挥权。 不能与战营边军那些专职战斗，脱产军人相比，所以他理论上可带领标营士兵额定千五百人。 这些标营士兵，上面兵部官衙只拨付部分军饷，剩余的则是各官自筹，从最开始成祖的五五制，到现在的崇祯的三七制，逐年下降，又加上明朝到了后期，官吏贪污腐败，标营士兵饷银被层层克扣，最后到了下面主官手中，十两的军饷，难以落到一两。 仅凭这些军饷怎么能养得起士兵？逼着下面人想办法自筹军饷，原本年景好时，靠着征缴截留的钱粮，还能勉强维持大半的士兵军饷，到了现在，则是连三分之一的士兵军饷都发不起。 这些巡抚额定标营士兵，理论上又分为长枪兵，刀盾手，火铳手，夜不收等兵种，其中尤以养火铳手耗费钱粮最多。 明朝戚家军的一系列战绩显示，火铳手作为混合战阵中的远程攻击面，临战时操持三眼铳，鸟铳，火箭车，神枪快枪，或者虎蹲炮等火器，威力巨大，且相对弓箭容易上手，所以很得有远见的将官看重。 但是，这天下的明军将官中，有远见的很多，但是迫于钱粮的窘迫，只能看着火铳兵这一强悍兵种望而却步。 不是他们不想养火铳手，而是他们养不起，他们也曾想办法干些经商，倒卖茶盐等，来换取钱粮养兵，可是这些都被明末晋商，徽商，海商等垄断，所以也行不通。 洪承畴的震惊，明着听是惊叹李自敬能养得起火铳手，实际上，则是隐晦的打听李自敬养兵的钱粮来路。 李自敬自是听得懂，只是含笑不语，指着下面正训练火铳的青壮，说道：“大人，你也算是老军门了，经验丰富，技艺精熟，给小弟指点一下如何？”
洪承畴哈哈一笑，说道：“三郎，你有张成这个神射手，还需要本官我指点个甚。”
上次凤凰岭一起剿匪时，张成这个神射手，便引起了洪承畴的注意。 看了一会的火铳手训练，洪承畴练练赞叹，既为李自敬能有这样的财力养火铳手而赞叹，也为张成这个神射手教官赞叹。 洪承畴咳嗽一声，扬声说道：“兄弟们操练的好啊，有这等技艺，以后必然多杀鞑虏，保境安民，本官对大家表示嘉勉。”
训练的火铳手青壮，依旧训练不停，对洪承畴的训话充耳不闻，洪承畴面色讪讪，有些下不来台。 李自敬见状，急忙大喝道：“所有人，停止训练，原定列队，恭迎上官训示！——” 一声令下，青壮收枪挺立，昂首站直，且自动与队首排头对齐，排成一列横队，看向高台，鸦雀无声。 洪承畴看了一眼李自敬，微微蹙眉，再看了一眼下面火铳兵，心里有些阴晦，以及震撼。 这些士兵，只唯李自敬命令行事，连自己这个上官命令也驱使不动。 这是真正的心腹手下，虽然心中有些不爽，但如今他新官上任，标营不足战，眼下流寇四起，需要借助李自敬的地方很多，故而嫉妒的同时，更感叹我洪承畴麾下，怎么没有这样的心腹士兵。 李自敬见状，连忙转移话题，说道：“大人一向来的少，这些青壮不曾听过大人的威名，所以反应迟钝，愚钝的很。...下官训练他们，也只是想着以后用来巡逻军屯，驱赶一些地痞流氓的骚扰。”
洪承畴撇撇嘴，心中暗道，你管这些令行禁止的士兵叫青壮，且用来巡逻军屯，驱赶地痞？ 那我身后的一队标营，还不如他们，岂不是只能摇旗呐喊，连驱赶地痞流氓也不堪？ 李自敬又带着洪承畴来到补充完整的长枪兵训练场内。 只见，随着李过的号旗鼓令，长枪兵们，忽而举枪并排行进，忽而呐喊突刺。 行进时，整齐划一，队列丝毫不乱，任凭前面刀山火海，依旧脚步不停，队列不乱。 突刺时，枪尖直刺假人双目，咽喉要害，且枪枪贯穿假人。 然后，收枪，站定，接着转向行进，再往返回来，重复之前的动作。 每个长枪兵脸上，行进时沉默不语，突刺时杀气凛然，丝毫没有因为李自敬带着洪承畴前来观看，而乱了一丝动作。 洪承畴练练赞叹：“行进队列整齐，目不斜视，突刺沉稳有力，一往无前。”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若雷霆！”
“真是好兵，悍兵，三郎你好能耐，《孙子.军争》所言也不过如此。 ...要是本官有这样的士兵三百，定敢于出塞与鞑虏正面厮杀，何必像现在困居关墙内，整日里带着几个标营，炫耀乡里惹人耻笑。”
洪承畴眼中全是赤裸裸的嫉妒，羡慕，原本他身后的标营军士，脸上也是惊叹震惊，可当他说完后，方英方雄则就面上难看的很。 方英愤而叫道：“大人莫要涨了他人气势，落了自家威风，虽然这些长枪兵表现的让人惊讶，但他们岂能与我等精悍标营相比？”
其他标营也纷纷叫嚷：“大人小看我等，就让我们与枪兵对战一番。”
“是极是极，大人且上座观看，让我等兄弟，教一教他们什么是战斗。”
“区区行进操练，刺几个假人就是强兵？徒增笑耳，只怕上了战场会吓得尿了一裤子。”
洪承畴身后的一队标营，全都是从绥德州城内，近千军户中挑出来的，每一个都是武艺精熟的青壮。 所以，当他们听到上官夸赞对方时，本来不以为意，但是上官拿他们作伐，那就不行了。 莫非上官是觉得，他们每年耗费无数钱粮眷养的精锐标营，还不如区区几个训练不久的长枪兵？ 或者，上官觉得眷养他们浪费钱粮太多，不如转而训练实惠的长枪兵？ 关乎着自己未来是否还能有个稳定的饭碗，这些标营军士，纷纷叫嚷，要与长枪兵对战，熄了上官的其他心思。 李自敬看了一眼洪承畴，他明白，洪承畴是故意这样说的，挑起自家标营的争斗之心，一来见识一下自己长枪兵的战力，二来打压一下自己的气焰，估计洪承畴这个上官，觉得面对自己，有了沉沉的压力，危机感。 李自敬呵呵一笑，给了李过一个眼神，李过会意，知道这是自家大人开始展露狰狞，顿时呲牙一笑，黑脸白斑甚是凶蛮。 再看长枪兵，人人脸上皆是不忿，但顾于军令严峻，都没人敢出声，只是眼中带着怒火，强自忍耐。 李过抱拳上前，对洪承畴朗声道：“下官李锦，请大人准许，让麾下标营将士指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