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睡着，只是不想说话。如果有个人跟着他们，光是听许默淮一路说个不停，都会好奇他想不想喝点水润润嗓子，甚至劝他不要再讲了，他旁边的女孩对他的话根本不在意。“许默淮，你是不是个天生的话痨？”

这句话等同于“有没有人嫌你话多？”

终于肯开口说话了，许默淮笑着看向幽怨的慕若夏，说：“没有。因为这些话我只会对你说。”

“有点同情你的家人，尤其是你妈妈。”

“为什么？”

“养了几十年的孩子对一个外人都比自己亲切。”

“你可不是外人。”

他的笑意更浓。慕若夏闭嘴，他总装作认识了很久，很了解自己的样子。有个能亲近的人是不错，但她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经营一段感情，更不可能在知道时间不允许自己陪着他长久的情况下作出他所期望的回应。到了时装秀场所，他们找到座位坐下，等待开场。现在的人大多会选择看手机来打发时间，许默淮和慕若夏都没有这习惯，从现场工作人员手里拿了份关于时装秀的介绍。慕若夏问∶“是谁告诉你我对时装秀感兴趣的？”

许默淮解释说∶“听云翔说你不喜欢去游乐场，一时想不到去哪，雨薇恰好负责布置会场，就找她要了两张票。你不喜欢？”

“没有。”

她摇头，然后静静地看着手中册子上的名字——路蔚然，有点熟悉，似乎在哪听过。在活跃的气氛下，身材姣好的模特逐步走上T台。她不懂服装的艺术，但光看着就觉得美感使心情愉悦。苏雨薇从容地坐到慕若夏旁边的空座上，双手捧着她的脸颊问∶“美人，想不想夸夸我啊？”

她笑着回应∶“女强人确实值得一夸。”

苏雨薇捏她的小脸蛋，说∶“皮肤跟以前一样嫩，不过，脸瘦了点。回头我给你好好补补，张姨听说你回来了，一直希望你跟我回去尝尝她的手艺。她这几年觉得自己的厨艺退步了，我说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她偏不信，说只有你才能评价她的厨艺有没有退步。毕竟，她心里把林姨捧作厨神，而你吃着厨神的菜长大，最有话语权。”

想当初苏雨薇自从吃过林姨的菜，每天缠着慕若夏去家里蹭饭，美美地饱餐一顿后回到家自然不想再吃保姆张姨做的饭菜。张姨自认为自己的厨艺在江城是排得上名号的，知道苏雨薇对她的菜味如嚼蜡后就找林姨比拼，最后成为了林姨的忠实粉丝。许默淮看到慕若夏眼里的落寞，赶紧转移话题，问∶“雨薇，今天时装秀的主题是什么？”

“主题就一个字‘梦’，今天到场的设计师可是享誉时尚界的天才，其中有一位，就算是我想找她定制套衣服，也要花几年才能排上号。”

慕若夏嘴角上扬，说∶“连富二代都请不动的设计师，倒是想见见了。”

苏雨薇仗着家中财富雄厚，在同龄人中横行霸道惯了，大学毕业前都没吃几次瘪。敢拒绝她的人，都要被她记好久。呼叫器响起，苏雨薇匆忙离开。现场播放的背景乐很动感，马上活跃了现场气氛并带动了走秀的节奏。但慕若夏天生是个不喜热闹的人，无法与现场产生共鸣，只是静静地看着，感兴趣了就用手托腮，无趣就盯着时刻变化的背景板。主持人上台进行现场互动时，慕若夏从会场出来，许默淮跟着她到远离展示台的走廊上，快走几步与她并行，问∶“觉得没意思？”

她摇头，回答∶“没有。只是有点闷，想出来静一静。”

“Summer博士!”一道激动的声音响起，还没反应过来，慕若夏已经被人抱住。慕若夏怔住，能叫她Summer博士，只有那些人。“你是？”

女孩噘着嘴，眼里的泪珠好像下一秒就会如针般掉下来，双手掩面，委屈巴巴地说∶“没想到才两年不见，你就忘了我……”这动不动就能开泪珠水龙头的女孩，慕若夏可忘不了。路蔚然，这个名字还是她取的。她一眼识破女孩的把戏，无奈地翻白眼，说∶“这招对我没用。”

女孩卸下伪装，兴奋地挽着她的手臂，说∶“博士果然没忘记我。”

“蔚然，不要叫我博士，也不要提Summer。”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若夏，如若的若，夏天的夏。”

路蔚然兴奋双手合击，说∶“那我就叫你若夏姐！”

“随你。”

路蔚然爱粘着慕若夏，亲昵地靠在她怀里，问∶“若夏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出面解决吗？”

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很麻烦的事，慕若夏才会离开基地。这次会是什么麻烦事呢？“嗯。”

路蔚然接着问：“需要我做什么？”

就算选择离开SUN，她也会尽可能为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提供帮助。现在的工作，还是慕若夏推荐给她的。“不要告诉其他人我在这里。”

“为什么？”

“我不想有人打扰。不要跟他们提到我，好吗？”

“好。”

路蔚然点头，想起前阵子路易斯打电话，希望她能在满世界跑的同时打听Summer博士的消息。现在人找到了，路易斯在她心里的分量不及慕若夏，再看到心中崇敬的人现在的倦态，才意识到曾经夜以继日研究兽化抑制剂的女强人其实也是个普通人。被她拯救的人中大多比她大些岁数，却不得不依赖她的能力去回归正常的生活。这几年被那么多期待压着，她早就喘不过气了吧？在贵宾休息室里，路蔚然把角落里的箱子打开，拿出包装精美的盒子，腼腆地说：“送你的，回去之后再打开。”

路蔚然的老师叫易雪，第一次创业失败时，慕若夏给了她资金重新创业，并支付了她在国外深造时的一切费用。成名之后，易雪每年都会亲手做衣服寄给她表达感谢。路蔚然半道出家，担心自己的手艺比不上易雪，不敢把花了很多心思去制作的礼服展示出来。“谢谢。”

“对了，老师一直期待跟你见面……”“我知道她想当面谢我，心意我领了，但没见面的必要。”

“那这几天……我能去找你吗？”

面对素来寡笑的慕若夏，她担心自己的请求会被拒绝。“不能。因为接下来半个月，我都不在江城。”

路蔚然脱口而出∶“我可以陪你去！”

“不用，你去了也帮不上忙。既然回归了正常人的生活，就不要与过去有过多联系了。”

“嗯。”

路蔚然不情愿地点头。毋庸置疑的事实是现在的身份和容貌，都是借过来的。慕若夏都给当初决定回归正常人生活的人新的身份，新的样貌。担心他们无法适应新的环境，会出资帮助他们习得一项技能，等他们能够独立生活了才结束资助。临走前，路蔚然问出藏在心里多年的疑问。“博士，你这么帮我们这些兽人，是为了什么？”

“怎么想到问这个？”

“博士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不爱笑，但比其他人更担心，更在意我们这些改造人。你经常熬夜，寻找能消除兽化的药剂，更帮助我们学会谋生的技能。做这些，真的仅仅是出于好心吗？”

“不是出于好心，是赎罪。”

望着路蔚然愣住的神情，继续说，“虽然兽人研究有将近五十年，但进度缓慢，甚至成效不佳。威尔斯执迷于这项研究，拿着资料和我讨论。我当初只以为他只是感兴趣，所以提出了自己认为可以的办法去解决当初遇到的问题。没想到，我这办法竟解决了他的研究瓶颈，推进兽化研究。如果没有我，你们不会成为试验品，遭受到兽化的折磨。现在，你们的兽化已经得到控制，我也可以抽出身去做其他事。”

路蔚然已经不知所措，今天才知道，自己一向敬重的人竟是推动他们走向深渊的人！该恨她吗？可是是她帮自己解决了兽化，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可心里还是无法平静，如果不是她，自己也许不会成为实验品。直到易雪回屋，她才发觉自己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易雪看到地上的礼服碎片，问眼睛红肿的路蔚然：“这不是你花了很多心思做的礼服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虽然慕若夏跟之前一样沉默，但他能感受得到她现在情绪更低落。十分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还是没能问出口。慕若夏靠着车窗玻璃，问：“接下来你还想去哪？”

“你猜？”

“如果你准备去游乐场，那就不用去了，我不喜欢那地方。”

“为什么？”

“它总会让我回想起被亲人抛弃。”

许默淮的笑容渐渐隐没，说：“我不会抛弃你。”

永远不会抛弃。她掏出药瓶，囫囵吞下两粒药，许默淮抽出手把自己的水瓶递过去，问：“哪里不舒服？”

“没事，只是胃有点疼。”

嘴里还留着苦味，刚下肚的热水缓解些不适。她把水瓶放回原位，问：“你认识方琳吗？”

许默淮回答：“她是我发小的妹妹。你的病情，是我从方邺那里知道的。”

“能理解，他们兄妹两个感情很好，在心理学上，她哥的天赋比她自己优秀，遇到棘手的病例时，她就会找他求助。还说，遇到我之后，她花在话费上的钱变多了。”

他问：“你复发的诱因是什么？”

慕若夏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接受方琳的帮助？”

“因为她和林姨有些相似。”

她轻轻摇头，说：“这是一部分原因。”

静待一分钟，她没有继续说，许默淮没有追问。在她身上，有着太多难言的秘密。他相信，总有一天她能对自己敞开心扉，走出多年的阴影。临走前，她对他说∶“许默淮，我的故乡，已经不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了。”

“毕竟已经过去了很久，很多事物都变了。但新的变化，也令人印象深刻。比如市中心的喷泉公园，是很受欢迎的告白圣地，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她笑着摇头∶“不了，明天有事，要出趟远门，可能要离开一个月。”

“你回来之后，我再来找你。”

“不用了，没有见面的必要。你也该放弃我，寻找一个对你好的女孩。晚安。”

关上门，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冰冰地看着窗外璀璨的霓虹灯，站在毫无温馨感的家里，不清楚接下来该做什么。回神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她一如既往地清醒，脱离SUN后，只想做完最后的事，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等待永远闭眼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