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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返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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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校园,心情有一种莫名的激动,我一直觉得我对这所学校是没有感情的,那些生硬的建筑、说笑的人群、一花一草总是冰冷陌生,我只是必须花费四年光阴混一纸文凭,但在这里发生的一些事一些人,使我有些许改变,我不知道等我离开这里的那天心中会不会有留恋。虽然我对学校产生了一丁点感情,但同学们对我太不友好了。以前都是我指着别人说三道四,现在,一报还一报,该轮到他们对我指指点点了。许多同学都很好奇这段时间我去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私下里议论纷纷,各种谣传四处传播,我几乎快成为继刘大爷之后学院里最神奇的人了。不得不说数理学院的同学们比较敢想,起先说我到广州倒腾了一批外贸货,每天在市中心的小商品市场摆摊,有几个同学还说见了我,从我这几乎以成本价买了几件漂亮的衣服。后来同学们掌握的资讯就多一些了,了解了一些情况,但不透彻,他们说我对万雨姬日思夜想、思念成疾,最终选择殉情自杀,但苦于经验不够丰富,自杀未遂在医院躺了好几天。我记得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对于一个人来说,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但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嘛,不能说万雨姬走了我也要一起走,那我一走我妈岂不是也要陪我一起走,然后我爸再陪我妈走,最后演变成我全家,这个逻辑根本行不通嘛。我发现其实人是一种社会性很强的动物,我们自生至死一直在和别人打交道,从父母、朋友、同学、陌生人、工作伙伴最后到床边的子女,二十几年来我从没有听过有谁能在小时候就独自生活,然后一个人晃晃一生直到最后死去。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变得害怕一个人独处,之前在医院和小护士聊天,现在在学校也要不停地找人聊天。我见的第一个人。“那天我看到你和苏烟走在路上,你们复合了?”

阿智坐在我旁边玩着毛茸茸的杂草,“没有,刚好那天她妈妈来看她,她要我陪她去火车站,她跟我没啥关系了,主要是她妈妈,我总不能不答应她,我不去阿姨会问的。”

我说:“拉倒吧,你还是喜欢她吧?你考研是为了苏烟,你还想留在这个学校,你害怕离开她,不能没有她的消息,说白了——为情所困。”

“谬论,一派胡言。”

我意味深长地笑:“越是否定就越是肯定,欲盖弥彰。”

阿智也笑了,抽了一口烟。“好吧,我承认,哪有这么容易就忘掉一个人啊,我喜欢的不能再喜欢了,我喜欢她到骨子里,到骨髓里,到造血干细胞里了。但喜欢归喜欢,我们不可能了。”

阿智把手摊开又握成一个拳,“一张白纸把它捏成团,就算摊开,褶皱也永远不可能消失了,即使我们复合,但过去的事情实实在在地发生了,我不可能忘记它、无视它,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只能是无法忽略的痛。就算她想回到我身边,我也会拒绝的,只能说,那些陈旧的老观念影响着我,在感情上我容不下半点瑕疵。”

“你这样就不好了,我觉得大可不必这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没个糊涂犯傻的时候,她愿意回来就让她回来呗,男人嘛肚量大点。”

“怎么就变成我的错了?每个人都有为自己选择的权利,当时是她自己要离开的,我没拦她,现在她说回来就回来,我就不能拒绝她吗?凭什么啊!我成什么了,公共厕所吗,别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阿智说着说着,愤愤不平。“你别激动,我们这不是在探讨人生嘛。”

“我不激动,说来说去都是空谈,她也不会回来。唉……这叫什么狗屁人生啊,太惨了。”

阿智低下眼睑,手里拽着一根狗尾巴草,说,“咱俩真是难兄难弟,一个死了女朋友,一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慢慢地变成陌生人,你说咱俩谁更惨?”

按理说,我该狠狠地骂阿智一顿的,哪有比这个的,但我却骂不出口,甚至还仔细思考,我看着阿智手里的草,有些恍惚,那个时候,万雨姬就是用这种草为我编了一个戒子,我说:“我比较惨。”

阿智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这么说能让你好过点……”这个时候校园的广播里播音员激情满满地说:“接下来到了点歌时间,这首歌非常有故事,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男同学为他的前女友点了一首吴宗宪的《你比从前快乐》,他说他非常怀念那段美好的时光,他祝他的前女友过得快乐。”

我看着阿智。阿智说:“干嘛?不是我点的,你别看我。”

我说:“我知道。”

此时歌声悠悠地传来,回荡在整个校园:走在熙来攘往的街头你不再牵著我的手小心翼翼的将你的小指勾泪也小心翼翼地流有些事情你在瞒著我你终于还是开了口淡淡一句还是朋友撕裂的心犹如刀割知道分手后你不难过你比从前快乐那祝福的话叫我如何能够说得出口过往的欢乐是否褪色想问你怎么舍得不要在耳边再说你会想我……我见的第二个人。自从那次吃饭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秦天助了,我发现我连他的号码都没存,只有翻开通话记录里的陌生号码一个一个地打。打了几个我就不打了,因为接电话的都是一些广告推销公司。那天我在操场闲逛,冬天是一个毫无生气的季节,万物萧条,训练场的草坪也不那么茂盛了,但球员们还是坚持训练,穿着衬衫飞奔。秦天助大老远就看见了我,跟我招手,我走过去和他坐在球场边的木椅上。他穿上外套,口中哈着白气:“真是世事难料,那天我只是做了一个假设,跟你开玩笑的,谁想到会变成真的,你是不是特恨我。”

“那倒不至于,我不迷信,至少还能明辨是非。”

嘭,棒球远远地飞来,我拍手鼓掌,“谁一开始就能猜到后来呢,现在我也没那么伤心了,说不定过几个月就好了,时间总能解决问题的。”

秦天助:“你这么说我倒是挺佩服你的,原来我们还是不一样的,要是我肯定疯了。那会你多喜欢她啊,谁跟你争你跟谁拼命似的。”

我看着操场跑动的人群,“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是不是感到有些怅然,不是你所想得那么美好?”

我不说话,咧嘴干笑。“命运嘛,没人能把控的东西,连国家领导人也得眼睁睁看着,不用太在意的,人生无常,红颜薄命,就当作一个故事,说不定对成长还有帮助。”

我叹息:“哎——我穷极半生找到的另半个球啊!”

“你说什么?”

我笑:“没什么。”

我见的第三个人。我发现人们总是能把你最在意的东西拿出来作为谈资,不管跟谁聊天,话题总能聊到万雨姬,他们以为在安慰我,其实效果适得其反,我不愿意跟那些熟人聊天了,我想起了在母校操场认识的小姑娘。“你最近到哪去了?这么久不来看我。”

小姑娘穿着水手服似的校服撇嘴问我。“今天的面包不错。”

我往嘴里塞了一块,说,“最近忙,一直在弄论文的事,所以没来看你。”

“我怎么听到的是另一套说法?”

我没听懂她的意思:“另一套说法?”

“我听说……”,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听说你女朋友死了,你为她殉情。”

我惊讶着不可思议地问:“天!怎么到哪都是这话茬,到底谁说的,都传到这儿来了,有仇是吧!”

“你别激动,我托朋友打听到的。”

我平静下来,放下手里的面包牛奶:“你打听我,使我有点害怕。”

“我只是好奇……能聊这个吗?你一定很难过吧?”

我摸摸地上枯黄的草,草尖扎人,湛蓝的天空中几只云雀掠过,远处几个学生在沙坑里练习跳远。我一声叹息:“那种感觉就像死了一个亲人。我等了二十一年,终于遇见一个我所钟爱的人,我憧憬着、努力着、追求着、享受着,原来喜欢一个人和被一个人喜欢是这种感觉,我本以为会是个完满的结局——一对老夫老妻手挽着手安详地离开,谁知道故事刚开始就结束了,还是以一个如此残忍不可抗力的缘由。我好痛苦,头几个晚上偷偷躲在被窝里哭,我故作坚强,害怕被看到,怕别人说我软弱,她整晚整晚穿着大红袍出现在我的梦里,成了我心头无法结痂的创口,也许你无法理解,这种相思之苦叫人肝肠寸断。”

“我可以想象得到。”

小姑娘拍拍我,“别哭了。”

我抬头看她:“我哭了吗?”

“哭了,哭得挺伤心。”

我擦去眼泪,说:“这些话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都是憋在心里,你是第一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愿意跟你说。”

小姑娘面露微笑:“以后想聊天了可以经常来找我,想找人吃饭也可以来找我,吃面包也ok,只要你请客就行……”我坐在公交车上,路旁的梧桐光秃秃的,道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目光呆滞低头向前,这个城市发展太快了,人们的生活渐渐变得富足,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许许多多的小轿车,使得道路变得拥挤不堪,政府部门在各处大兴土木拓宽道路,搞得尘土飞扬。回到学校,已日暮西山,我一个人踱步漫无目的彳亍而行,来到学校里的仙霞湖溜达了几圈,晚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寒颤。我隐隐约约听到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装作很随意地向后瞥了几眼,总觉得后面有个黑影跟着我,回头细看却什么都没有,使人毛骨悚然,我想可能是最近睡眠不足导致头昏眼花了。我停下来站在湖边,湖面波澜不惊、平如明镜,弯腰在地上找了一块石头,往湖心打水漂,“哒哒哒”一共三下,我顿时来了兴致,又在地上七翻八翻找了一块扁平圆石,用力地掷出去,“哒哒哒哒哒哒”,六下,我有些得意,创了个人最好记录,反正周围也没人,我疯子似地仰天大喊:“天那,新的记录诞生了,对,没错,这位来自中国名不见经传的年轻选手,他打破了奥运会保持了八十年的记录,作为中国人,我们为他骄傲,为他自豪,请允许我用水漂小王子称呼他……”“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九下,一共九下,声音急促有力且清晰,湖面的涟漪还未散去,我吓了一跳,警觉地环顾四周:“谁!谁在那儿?我看见你了!”

四周悄无声息,无人应答,我害怕,这年头学校里出现个把疯子也不是不可能,我可不想登上明天的头条,某某高校发生一起凶杀案。我飞奔回宿舍,感觉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楚语边翻书边问我:“怎么了,惊魂未定的?”

我喝了一大杯水压惊:“刚刚……刚刚我一个人在学校里,有人鬼鬼祟祟跟踪我。”

“不可能吧,是不是看花眼了,我们这治安很好的。”

“准没错,我一进校门就觉得不对劲,老有一双眼睛盯得我全身发毛,一路跟我到了湖边。”

“男的女的?劫财还是劫色?”

“不知道,没看到人。”

“那你讲个屁啊,是不是你产生幻觉了。”

楚语一拍手,恍然大悟,“我怎么觉得你的症状和我家楼下那个小朋友一模一样,杜撰出那么一个人来。”

“我不骗你,那人打水漂可厉害了,能打九下。”

“神经病!!”

夜晚的时候,外面的风突然变大了,呜呜的风声低沉瘆人如野鬼啜泣般趁着门缝钻进来,夹杂着宿舍里的鼾声,使我难以入睡。我疲惫地躺在床上,但大脑仍在活跃地回忆今天的经历,我思考楚语的话是否正确,我是否真地产生了幻觉,如果我的精神发生了问题比有人跟踪我更使我担心。我平白无故想到一个念头,我掀开被子顺着铁梯爬下床,楚语闭着眼安详地睡了,我弓着身叫了他一声他毫无反应,我又推推他他顺势醒了睁眼看我,“怎么了?三更半夜的?”

我钻进他的被子说:“找你聊天。”

“这不好吧,我幼儿园之后就和我妈分开睡了,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和我睡觉的男人。”

“你往那边挪挪。”

我拱了他一脚把他挤到一边,感觉毛毛糙糙的,“哎呀,你腿上都是什么啊?你怎么不穿毛裤啊。”

“哦,我这腿自带毛裤。”

我侧过头去看着他,“你说,晚上跟踪我的人会不会是万雨姬?”

楚语眯着眼:“你在说什么啊?”

“我觉得就是万雨姬,她回来了,但她不敢露面怕吓着我。”

楚语扯了扯被子:“你别傻了,万雨姬她不会回来了。”

“你说多蹊跷的事怎么解释?我跟你说肯定有人跟踪我,我还没失常到幻听幻视。”

“想多了,你说你被人跟踪,总觉得有人盯着你,其实这很正常的,每个人都需要找点存在感,我也经常有这种感觉……”我打断他:“你那是真被人跟踪,因为你他妈地长得帅。”

“你别打岔,听我继续解释,哎呦,你刷牙了吗?你把头拿过去点。然后你说在小路上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那可能是什么小动物在草丛灌木林里发出的声音,对吧?你发现有人在湖里打水漂就更好解释了呀,你看啊,这个……有了,你知道蜻蜓点水吧,湖面那一串涟漪绝对是某只和你一样睡不着觉的蜻蜓在大晚上练习蜻蜓点水所造成的,我的天,我真是个天才!”

楚语欢呼起来。我捅他一下,说:“你可以的,你的想象力基本可以炸穿天际毁灭宇宙了。”

“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的,别想太多了,别想万雨姬了,早点睡吧。”

我仰着头看着上铺的床板说:“可是她一个人在桥上多寂寞那,她要在那边孤零零地等上一百年,我最怕的是,哪一天我要是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了,她又不知道,还傻乎乎地等着我,到我死了在桥上和她见面的时候我怎么跟她说啊,到时候我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了,她还是二十岁的模样,她一个姑娘笑着跟我一老头拥抱,而我却对她说:‘对不起,我已经跟别人结婚了。’她要哭得多伤心呀?”

我转头看楚语,他已经快睡着了,嘴上正喃喃地道:“忘了她吧,忘了她吧。”

第二天清早,楚语拍拍我,把我叫醒,连拖带拽拉我起来,说:“走,去上课。”

今天太阳格外的好,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灰尘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整个教室都暖洋洋的,我趴在桌子上,老师在讲台上说话,我心不在焉的,只能看见他嘴巴张张合合,心底总是一个想法往外冒——万雨姬回来了,万雨姬回来了,她来找我了,我完全没有心思上课了。响了铃,我收拾东西就往外走,想找个地方清静会,出门一拐,我看见一个穿着裙子的姑娘走在前面,我看她的背影,左右摇晃的裙摆,走路的姿势,跟万雨姬的一模一样,我的神经“嘣”地一下紧了。我叫道:“等一下,前面的姑娘请等一下。”

姑娘很配合地停下来了,当然,除了她其他的人也都停下了。我伸出手,慢慢地接近她,想去触碰她的背,我说:“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姑娘连头都没回,突然“唰”一下就跑出去了,我也条件反射地拔腿就跑。两个人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我推开人群在后面喊:“万雨姬,你别跑啊万雨姬!”

我们跑到了这一层的尽头,就在我和姑娘的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她一甩头,长发飘飘一个漂移冲进了女厕所,我也不管这么多了,二话没说跟进去。“姑娘,你开开门。”

姑娘把自己锁在小隔间里,不出声,外面一堆人围在门口。我们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僵持了一会儿,慢慢地我清醒过来。“真不好意思,可能我认错人了,我把你当成我的女朋友了,她前段时间去世了,我总觉得身边有她的影子,可能你们长得比较像,让你害怕了,对不起。”

我惨惨地笑,隔着门对姑娘鞠了一个躬。出了厕所,大家对我指指点点,我眼神涣散,已没有心情管他们议论。回到教室,楚语看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怎么了?”

“我完了。”

我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我忘不掉她,我不能。”

“这么一个姑娘,谁能一下就忘掉呢。”

“刚刚我看见一个姑娘,我把她当作万雨姬了,我追了她一路,一直追到厕所,把所有人都吓坏了,连我自己都是。”

我眼泪婆娑,仰头看着天花板,决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让眼泪流下来,“天哪,我……我已经不能没有万雨姬了!”

楚语搂着我:“别难过了。”

我不停地念叨:“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

楚语安慰我:“如果你实在忘不掉她,就记住她,就让她留下来。”

“留下来?”

“也许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吧,你心里有万雨姬才会有这些想法的,昨天的事和今天的事都说明她在你心里是多么重要,我觉得你可以慢慢地去适应,不要逃避也不要迎合,自然一点,也许你可以好受些。”

“你是说万雨姬有可能真地回来了?”

“怎么说呢……”楚语愣了会,“嗯,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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