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吃饭，楚语总要挑最好的留下一个大方阔气的印象。太阳落山了，夕阳把饭馆前门照得金碧辉煌，金色的大匾上写着：天下第一楼。丝毫不把黄鹤楼放在眼里。沿着鹅卵石铺成的走道进入内部，歌台舞榭月殿云堂灯光耀眼，大梁上雕刻的花饰栩栩如生。吾妻已经来了，长得确实漂亮，听说成绩也不错，呵呵，楚语你就自求多福吧。我问：“那个吾妻同学啊，你们宿舍是不是还有个长发飘飘的可爱妹妹，怎么没来啊？”

吾妻狐疑地看我，正色道：“你喜欢姬？”

“鸡？”

我赶忙摇摇手，“不不不，我是好男人，彻头彻尾的，生活作风良好。”

吾妻纠正道：“你说的长发飘飘的可爱妹妹叫万雨姬，你是不是喜欢她？”

我又摇手：“不是不是，都不了解我怎么会喜欢她呢，只是想认识认识，动机非常单纯。”

“我劝你不要尝试着去了解她，也不要过分地接触她。”

我刚想问为什么，万雨姬恰巧来了。楚语赶忙站起来，很绅士地伸出手：“你好，万同学你终于来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万雨姬也不回答，淡淡地瞥了我们一眼，微微点头嘴角似笑非笑。万雨姬些许冷淡的反应一定使楚语郁闷，因为楚语是我们学院最帅最受欢迎的，光靠这张脸就可以打遍天下，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对他视而不见，我们形容某件东西或事物漂亮、美好、引人注目都会拿楚语做比喻：哇，这个明星帅得像楚语；天呐，你刚刚的投篮动作太楚语了；你看这条哈士奇真楚语。吾妻圆场道：“你们别见怪，雨姬腼腆得很，不爱说话。”

其实我一直喜欢活泼开朗的姑娘，但现在想想腼腆的也不错。我一直认为我喜欢的对象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拥有某一些固定特点的姑娘的一个集合。我又把喜欢这种感觉分为两类：一是理性的，我们在脑子里预先设想好的，把条条框框都划出来，诸如我的梦中情人一定要有白皙的皮肤、高鼻梁、长头发、爱说话、有爱心的姑娘；二是感性的，一时心理和生理上的冲动，比如某一天我喜欢上某个姑娘，一见钟情，她可能是一个来自非洲头发短的不能再短的安静姑娘——和我事先预想的截然相反，我也会抛开一切条条框框，去追求她。我看着万雨姬，她打扮得很普通，没有胭脂粉黛烈焰红唇，扎着干练的辫子，头戴发箍，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戴这个了，穿着纯白色衬衫，扣子从上到下每一颗都扣得整整齐齐，像民国年间接触文化的文艺女青年，毫无修饰落落大方，张爱玲、石平梅、吕碧成、萧红民国四大才女的形象在我脑海里闪现。一开始我们按照惯例随意地聊聊天，喝茶嗑瓜子，吾妻倒是不怕生大大咧咧地胡侃。等了一会儿菜上来了，新疆大盘鸡果然名不虚传，鸡只有一点，但盘子很大。我大喊：“都别动筷子，让我先尝尝菜有没有毒！”

吾妻问楚语：“他是不是每次都开这种俗套的玩笑啊？”

我笑嘻嘻地说：“我就一俗人，平时开开玩笑吹吹牛，认识新朋友，结交新伙伴。”

“哎呦，你这人还挺外向，喜欢交朋友啊。”

“是啊，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嘛。”

吾妻打量我们：“你俩是哪个学院的，瞧长相是理工科。”

楚语说：“还是你懂，每个理工科男生都有一双深邃忧郁的眼睛。我们是数理学院，学的光信专业。”

关于光信这个专业，我需要解释一下，全名叫做光信息科学与技术，比较冷的专业，一般人问我，你读的什么专业啊？由于过于偏门，我都要回答两遍。当年高考结束，我整日欢愉纵情游戏，以致填志愿选专业过于草率，觉得这个专业名字不错，未来发展潜力巨大，可实际情况是这个专业学习难度巨大。朋友们问我，毕业以后这专业能干啥？开始我还认真严肃地回答，用在一些新兴高端产业上，诸如光纤光缆通信业、光电精密测量、光信息处理、特殊光学系统等。朋友听我左一个光右一个光，听的脑袋嗡嗡作响，脑门铮亮铮亮的，不知所云。后来我干脆开玩笑说，制造激光大炮，统一祖国，抵御资本主义，维护世界和平。楚语反问她们：“你们呢？学什么的？”

吾妻说：“我们是外语学院的，主修英语。”

楚语学着马丁路德金的口吻，打趣道：“英语我讲得可溜了。Ihaveadream，oneday，marryabeautifulgirl。”

吾妻白他一眼，“我们还辅修韩语。MinorinKorean。”

楚语说：“我也经常看韩剧，老是撒浪嘿撒浪嘿的，就是不知道啥意思，吾妻同学，你知道不？”

“意思就是——我爱你。”

“啥？什么你？”

吾妻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你，Iloveyou。”

楚语满意地笑笑：“吾妻同学，才见面两次，多不好意思。”

吾妻没好气：“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我们三个就这样聊啊聊，个人爱好、专业知识、奇闻异事，总会有人把话题接下去，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的说。我装作若无其事友好地和万雨姬攀谈几句，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万雨姬不爱搭腔，简单的问题就点点头或摆摆头，肢体语言不能解决的干脆就回答不知道，完全一副敷衍的模样，给人映像和昨天在体育馆判若两人。这时外面一阵乒乒乓乓的，突然有一群人冲进来，带头的是一个身体发福满身浓重酒气的胖子，胖子跌跌撞撞拿着酒瓶指着万雨姬，一只脚架在板凳上咆哮道：“万雨姬，咱把话说清楚，你凭什么就不喜欢我？今个，我要你做我女朋友。”

酒能惹事，果不其然，胖子豪言壮语、威力四射！此刻，我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根据电视剧桥段和白烂小说的设定，我应该见义勇为、英雄救美，一展男儿本色，方法有如下两种。方法一：一把搂住万雨姬，双眉要紧皱，发出浑厚有力的声音：“这是我女人，你们给我快点滚！”

这种方法的好处是可以占点便宜，肌肤之亲；坏处是风险性太大，一旦被别人点破，十分尴尬。方法二：直接跃上前去，神龙摆尾一脚踹飞胖子，然后学李小龙，再用大拇指搓搓鼻子，摆一个酷酷的姿势，用凌驾于一切的气势吓倒对方。这种方法的好处是在医院期间，万雨姬会来看望我照顾我，给我送花削苹果，甚至感激涕零，以身相许；坏处是我可能直接跳过住院步骤，提前几十年去火葬场报到。当我正在踟蹰是否应该做点什么的时候，万雨姬毫无预兆地说：“色情都是因为寂寞。”

我们一群人都眨巴着眼蒙圈了，估计除了万雨姬本人也没人听得懂了。胖子回过神来，似乎更气了：“别跟爷玩虚的，老来这套，爷哪点不好？你喜欢什么爷给你什么。”

这人真奇怪，干嘛老爷啊爷啊的，把自己叫这么老。万雨姬哈哈大笑，笑声彻响天际，像金庸小说里被抛弃的女人满心复仇狂笑不止，“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吗？学习成绩这么差，整日就想着游戏、泡妞，你老爸叫你到大学来嫖娼吗？你这种人放到社会上就是渣滓、败类……”万雨姬越骂越凶，句句切中胖子要害，直击灵魂。胖子旁边几个人咬牙切齿、蠢蠢欲动，这些人不讲绅士风度、江湖规矩，根本没有男人不打女人这一概念。他们害怕的只是眼前这位说话滔滔不绝的女人在未来某一天可能成为自己的嫂子，那样便断了自己的财路。众人听着万雨姬的谆谆教导，吾妻凑过来，轻声对我和楚语说：“你们两个怎么脸这么红，产生共鸣了吗?”我们晃着脑袋，含糊其辞，好像做了偷鸡摸狗的事手里提着脏物被当场捉住，哑口难言。胖子显然是受了刺激，脸一点点扭曲、变形、抽搐，最后像一条刚被主人训斥、受了委屈的老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锤着地大喊：“是我没用，我不会读书，我只会花老爸的钱，呜呜呜呜……”这个剧情反转的有点意想不到。万雨姬平静下来说：“我希望你回去自我反省，以后用功读书，将来做一个有用之才。”

我走上前去拍拍胖子的肩膀说：“同学，我从你的每一滴眼泪和鼻液中看出了你对自己的懊恼和悔恨，但你还年轻，要走的路还很长，赶紧回去洗洗睡觉吧，明天太阳依旧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胖子站起来擦干眼泪，和他的小弟们离开了，临走前他留下一句话：“你要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以新的姿态回来的。”

我想他的这段人生悲喜剧还远没有落下帷幕。我们回到座位继续享用晚餐，仍然有说有笑，看上去丝毫没有因为刚刚的事而感到不悦，也许这种事情她们已经习惯了。楚语和异性聊天总是游刃有余，对待女孩子投其所好，所以整顿饭下来和吾妻相谈甚欢，而万雨姬依旧没有融入我们。看着万雨姬慢条斯理地咀嚼食物，我忧心忡忡，这还是那个体育馆里可爱的万雨姬吗？那种庄严的气势，凌厉的口吻，仿佛高高在上的活佛菩萨，普度众生、点化现世，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一顿饭结束了，楚语收获颇多，我们回到宿舍站在阳台上看着远方的天空，阴沉的没有一颗星星。楚语喝着啤酒说：“咱是不是应该好好学习了？”

我点头，“嗯，咱又没死胖子那么有钱的老爸，再这样混下去，估计下半辈子娶不到媳妇，咱俩要住一块了，你愿意跟我住一块不？”

“不愿意，一想还要和你同用一个厕所，一起吃饭，大夏天看你穿个裤衩飘来飘去就恶心。”

“我也不愿意，毕竟凸和凸在一起是不和谐的。”

楚语问：“你觉得，万雨姬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咱聊得这么欢，她跟个局外人似的。”

我回答：“嗯，可爱的万妹妹绝对不正常，我觉得她对我特冷淡，好像瞧不起我，惜字如金。”

“这种女孩子都这样——清高，那你还追她吗？”

我冷哼一声：“追，干嘛不追，从小到大我是第一次这么想追一个女孩子，她越这样我越要追她，追到手再狠狠地把她甩了，哈哈哈。”

“那你可想好了，追女孩子，特别是第一次追要非常认真，因为人生就那么一次，第一次总是让人惊心动魄、寝食难安，就像读一本书一样，第一次读书总是充满未知，享受激动人心、引人入胜的情节，每天晚上预想着自己期待的结局。读到第二遍就不那么新鲜了，故事情节、人物关系，谁是正派谁是反派，谁喜欢谁，谁最后翘辫子了，都知道了。”

“这个女人太奇怪了，她越奇怪我反而越想去了解她，越不理我越想把她弄到手，我是不是很变态？”

楚语点点头，拿出手机说“你这种变态是发自内心的，万雨姬是外因，你自己才是内因，所以不怪别人，你只是被激活了。”

“你看你也挺变态，整天拿着吾妻的照片看啥？能蹦出个人来？”

楚语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两眼放光，“不懂了吧，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有她的照片，某天在你迷茫、落魄的时候看一眼，也许人生就有了方向，有了动力。”

我反驳道：“那你考试复习的时候有没有看一眼找点动力啊，怎么还是挂科了啊？”

楚语说：“我讲大道理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较真，夸我一句会死啊。”

我看看表，说：“切，不跟你说了，我今晚不在宿舍睡，我回家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