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不会的。他说过不会死的。至少目前不会。果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摸摸他的胸口，还好还好，有心跳。正要拿开时一只大手突然按住，屠牧喷着热气，轻轻道：“别走，离雨令……”那只小手掌心寒凉，寒气透过来，渐渐压制了心头的火焰。果儿跪在他身边，他的胸口烫人。掌心的雪花好像融化了，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渗入他的胸口。“为什么……”他看着她，眼眸依然是骇人的红色，头发已经渐渐回复，声音有些干涩沙哑。“什么？”

“为什么，叫我师父？”

“师兄们都是这样叫的啊！”

屠牧缓缓摇头，“别叫我师父。”

“那叫什么？”

“叫我名字。”

果儿张了张口，又合上。半晌道：“我叫不出来。”

屠牧无奈笑了笑，“什么都不叫，也行。”

“为什么不能叫师父？”

“因为，不想收你为徒。”

“所以你才不教我东西，让师兄们教我？”

屠牧摇了摇头，“日后我教你。”

“那你为什么不能吃肉？”

“今日月圆，荤腥属热，食之无法消解。就会……烈火焚身。”

“可是三师兄讲月圆则阴盛……”“禺谷烈人居太阳栖息地，月圆时日沉谷底，也是禺谷烈火燃烧得最旺盛的时候……”“所以你的病不是因为屠魔受了重伤。”

“是禺谷族的火殃咒。”

良久沉默。屠牧坐起身，眼眸漆黑，很专注地看着她，“我没事了，辛苦你了。”

果儿跟着摇摇头站起来。他习惯性摸摸她的头，“乖，去把饭吃完，然后洗漱睡觉。”

“那你呢？”

屠牧脚步在门口一顿，没有回答。果儿不依不饶，“你还是去睡屋顶么？”

屠牧回过头，正要安慰她，一只小手扯住他，声音清脆却严肃，“你跟我睡吧。”

屠牧一怔，随即轻轻笑起来，他蹲下身与她平视，“男女不可同寝一室。”

“那我跟你睡屋顶。”

看着她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他心里一暖，“果儿，你放心。我不会再有事了，真的。”

果儿白他一眼，还是妥协了。斜月西沉，心头火起。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一直冰凉的小手覆上来，果儿尖尖的小脸儿出现在夜空里。“你怎么上来了。”

“我会爬树的，爬个屋顶没什么大不了。”

果儿一脸严峻之色，看来竟不像个九岁的孩子。屠牧覆上他胸口的那只冰凉的小手，“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果儿睨他一眼，“你很烫，我怕热。”

屠牧哑然失笑。“想听故事吗？”

“不想听。但是你不讲故事又不知道说什么所以还是讲吧。”

屠牧失笑，歇了口气，缓缓讲述:“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上只有神魔，没有仙妖。为了争夺对世上最多的生灵——人的统治，神魔大战十日十夜僵持不下，天地混沌失色。那时候，支持神统治人的人，修习了神的法术，就成为了仙；支持魔统治人的人，修习了魔的法术，就成为了妖。而那些既不支持神，又不支持魔的人，则主张由人统治人。后来魔族大败，妖魔隐匿逃遁，而神族也元气大伤，无力统治人族。于是人族的族长，与神族订下了血之契约，即:万物众生平等，各族独立自治，不得互相干涉。”

“这样平静地过去了几千年，各族休养生息。妖和魔，也各自有了小小的栖息地。可是仙族的野心却在悄悄滋长。他们挑拨妖族为害人间，挑拨不了的就诬陷，又在人族中做正义的使者，除妖降魔，惩恶扬善。”

“渐渐地，人们对仙奉若神明，对妖恨之入骨。凡有什么好事，必是仙君显灵；凡有什么坏事，必是妖物作祟。妖在这个世上，慢慢没有了容身之处。被人惧怕憎恶，被仙唾弃斩杀，好不容易有了家园又被魔族忌恨屠戮。可是果儿，神说众生平等，为何仙备受尊崇，妖就要被赶尽杀绝？”

“离雨门创立之初，原本收容天下妖魔。可是妖受了仙的挑拨为害人间，又连累了魔族在人间的名声。于是一心想统治人间的魔族对妖恨之入骨。”

说到这里，屠牧眼底一抹痛色，“妖魔大战不可避免。魔族是为了声名而战，是为了统治人间的野心而战，可是妖呢？妖是为了生存而战！同样都是生灵，偌大的人间，难道竟没有妖的一寸容身之处么？”

“屠魔十日，西境血流成河。残存的魔族向神求助，甘心成为神的奴隶，为神族守护太阳栖息地，于是有了禺谷烈人一族。”

“千百年来，禺谷一直与西境为敌。年年有小战，十年一大战。西境始终无法动摇。直到百年前，禺谷烈人取太阳栖息地的烈火制毒，很多妖都死于火殃咒，因有离雨门至宝护身，独我中了火殃咒而不死，西境子民却以为我是不怕火殃咒的，反倒是禺古烈人怕了我的屠魔刀。离雨门士气大涨，妖不畏死。于是惨胜禺谷。自此，各路势力不敢再生事端。”

“离雨门至宝……是离雨令么？那你为什么不留着离雨令？”

“我不是它真正的主人。”

屠牧抓住胸口的小手，放下来，“你看，它会在你掌心融化，却不会在我的掌心融化。于我，它只是盾牌，于你，则是神兵利器。只有真正融合离雨令的人，才能化解火殃咒。”

果儿抽回手，垂眸不语。这不是她选择的，是原来生活的地方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地，所以她只能接受命运的选择。这种被动的选择让她有点不喜欢，又有点小期待。屠牧仰头望天，月沉西山，黎明将近，夜空繁星点点。“我欠你一个承诺。若是你想回到原来的生活中，也未尝不可。”

“守护西境子民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是离雨令选择了你，可是我从未问过你是否愿意。现在你有选择的权利。”

他拾起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指尖的血泡，“学琴很辛苦是不是？”

“选择任何一种生活都会辛苦。可是选择离雨门不止辛苦，意味着更大的责任。”

她吃过这里的“妃子笑”、鸡腿和红烧肉，在他和师兄们那里感受过真切的关心和宠爱，如何回得去举目无亲四处狼藉的果园？她见过竹林花海、雪峰瀑布，见识过摘叶折笔、弦桥棋境，又如何把苹果园的春夏秋冬放在眼里？九千九百级石阶上的门徒俯首系颈，那是她留在这里的将来。果儿抽回手，忽然笑道:“你讲的和小师兄讲得不太一样。”

屠牧正要解释又听她道:“不过你们两个说的都不能全信。”

屠牧讶然:“为何？”

果儿站起身，闭上眼又缓缓睁开。她轻轻道:“村东头张大爷和王大妈吵架。张大爷说王大妈赖了他的苹果，王大妈说张大爷占了她家的地。村长说这都是误会，村西头的刘麻子说这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站在什么样的立场说什么样的话，小师兄自然要维护你的。为了让离雨门上上下下尊崇你，自然要夸大你的所作所为，将你神化，使你成为离雨门的信仰。有些不该知道的，小师兄也是不知道的。”

屠牧微微一笑，问道:“那我所说的为何也不能全信？”

“你都说了是故事，自然要对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加以修改。我所知道的，都是你想让我知道的。”

说到这里，她又转头拉住他的手，对他认真道:“你想让我留在这里，我便留下。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屠牧哭笑不得，他让她自己选择，反倒成了她顺他心意才肯留下的。罢了，也好。不论如何，她是愿意留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