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千上万的萤火虫，星罗棋布攀附在洞顶，散着幽蓝的荧光，仿佛置身于幽静的星空下，一抬头就能看到漫天星星。原来平明瀑也有这样温馨的时候，果儿惊讶的合不拢嘴。她第一次看清流沔的容貌，明明是很温柔的杏眼，却偏偏是副严肃模样，一双眸子古井无波，见了她只淡淡一句“师妹”，同他叫屠牧“师父”一样公事公办的语气。“离雨门乃众妖之主，众妖以乐音为令。而乐器之中，以琴为御妖之首。”

他盘膝坐下，伸手凌空一抚，一张古琴缓缓浮现。修长的手指轻拨两下，发出幽远的琴音。果儿好奇地伸出手，一碰触琴弦，竟激起水花，她讶异道：“这琴弦是流水做的？”

流沔微微颔首，道：“此琴名为‘清流’。”

果儿与流沔对坐，面前一张桐木弦琴，她伸手轻轻拂过，琴弦发出一阵古朴的琴音。流沔望望她，点点头，奏起面前的清流。那琴似乎有着极强的控制力，果儿的手不由自主地跟着弹奏起来，与清流奏出的音律别无二致。洞外的瀑布起起伏伏，和着琴声。一曲终了，流沔问：“记住多少？”

果儿“啊”一声，动了动手指，奏了几个音节。流沔摇摇头，一个也不对，沉声道：“再来。”

一曲《流水》弹奏九十八次，愣是一点儿也没记住，中指指尖磨出了个紫黑的血泡，又疼又痒。“今日就先到这里。”

语声淡淡，流沔收了琴，往洞深处走去。“大师兄？”

流沔停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何事？”

“我……大概不适合学琴。你可以教我其他乐器么？”

“我只会琴。”

嗐！行吧。流沔的背影消失在洞深处，那里黑乎乎的，果儿不敢跟着进去，只好等在洞口，坐在崖上，两只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瀑布。她等着他来接她，要给他看手上磨出的血泡，最好再挤出几滴眼泪，那样的话他会不会心疼，会不会就不用她学琴啦？洞深处传来幽远的琴声，缠缠绵绵，像是对谁倾诉，让人听来十分惆怅。夜幕悄然降临，明月未出群山高，瑞光千丈白生毫。琴音未绝，流沔的声音显得突兀，“走吧，我送你回峰。”

说完背着手踏出瀑布，他每走过一个地方，脚下的流水都会自动涌起来，像一座座流动的桥。果儿走过桥后，那桥又落回去，变回稀松平常的水了。“师兄……”流沔脚步越来越快，水桥也消失得越来越快，果儿有些跟不上。流沔望了望刚刚升起的月亮，回头对果儿道：“今日十六，师父没有来接你，恐怕凶多吉少。”

果儿咽回了原本想说的话，拼命赶上流沔的脚步，流沔回手七道流水弦，那头牵着“清流”琴身，“清流”为舟载着果儿，飞快地上了西雪峰。只有西厢房的烛火亮着，推开门，屠牧红发黑衣盘坐在水池中央，面色通红，双眸紧闭，眉头紧锁。池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花香氤氲。“师父——”流沔躬身行礼。屠牧猛然睁眼，眸中燃着熊熊烈火，冲流沔点了点头，又看了眼果儿，勉强笑了下，道：“我没事，别怕。”

流沔席地而坐，凌空一抹，奏起“清流”。池水和着琴音悠悠旋转，在池中央涌上来，逐渐包裹屠牧，然后流速渐缓，整个池水开始封冻，将屠牧冻成一座冰雕。流沔不说话，不停地弹琴，眉毛上结了白白的霜。果儿坐在门槛上望着月亮，肚子“咕噜”一声，她知道现在不是饿的时候。可是饿了才发现，她其实对这里一无所知。她不知道屠牧每天从哪里搬来的吃的，也不知道屠牧不陪她听课的时候在干什么。自从那天回离雨门后，她没有再见过除了三个师兄之外的任何离雨门门徒。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每天学这些琴棋书画，是为什么学。屋外的月亮被云朵遮住，光华尽敛。屋内，池中冰裂，屠牧睁开眼，已是黑色瞳仁。流沔停了琴，脸色苍白，十指泛红，立起身竟站不稳。屠牧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瓷瓶，递给流沔，“辛苦。”

流沔双手接了瓷瓶，勉强站起来躬身行礼：“师父既已无恙，流沔告退。”

“饿了吧。”

他摸摸她的头，牵起她的手，走进正屋，桌上已经摆上了饭菜。果儿好奇，“这些吃的是哪里来的？”

“从山下买的。”

“谁去买的？”

“杂役们。”

“为什么我从来没看见过？”

“若是轻易让你看见了，便是他们做事不仔细。”

屠牧温温一笑，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快吃吧。”

果儿咬下肉，扒了两口饭，见屠牧坐在那儿看着她，问道：“你不吃么？”

屠牧笑了下，执起筷子，夹了一颗青豆放进嘴里。果儿小眉头一皱，“就吃这个怎么行！”

挑起筷子给他夹了两块儿红烧肉，教训道：“生了病多吃肉就好了，多吃才有力气，有力气才好得快。”

以前她生病的时候吃不下东西，阿娘就上集市上去王屠户那里割半斤肉，回来给她炖肉吃。再难受再难受，闻到肉香味儿也会精神几分。反正吃了肉就有力气，有力气才好得快。屠牧望着碗里的红烧肉，暗暗叹了口气，却不忍弗她的意，夹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小点，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放下了碗筷，在桌下暗暗握紧了拳头。“你不喜欢吃？”

果儿心里腹诽，吃个肉怎么比吃药还费劲，阿娘会病死就是因为不肯吃肉。阿娘说她老了，快死了，用不着吃肉了。想到这里鼻子一酸，她明明都把肉煮得很烂了的，阿娘就是不肯吃。屠牧见她眼圈儿发红，叹口气，解释道：“我不能吃。因为……”“你是不是快死了？”

果儿打断他，眼圈儿里豆大的眼泪掉下来，砸在碗里的红烧肉上。屠牧心一颤，安慰道：“不会，目前还不会。”

“什么时候会？”

“我不知道。”

心口处的烈火又在燃烧了。屠牧大口喘着气，瞳仁开始变色，他强压着站起身，“你慢慢吃，我去沐浴。”

果儿看见他变红的眼睛，飞快跑到门边关上门背靠着。“果儿……”他的头发，眉毛，眼睛，都变了红色，连吐出的气也是热的。果儿仰着头，“我跟你一起去。”

转身打开门，身后“咚”地一声。果儿猛然回过头，在心底暗暗叫了无数遍的称呼脱口而出：“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