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尽头一汪湖水碧绿，偶有锦鲤跃出，溅起圈圈涟漪。湖心一处水榭，屠牧牵着果儿踏水而行，脚步落处平稳如镜。水榭中传来咕嘟咕嘟水开的声音，飘出阵阵茶香。“这是你三师兄，容与。”

果儿闻言望去，目光落在一方石桌上，纵横十九道，星罗密布。那人一袭白衣端坐着，眉头紧锁，食指中指夹着一枚黑子举棋不定。及至果儿踏进水榭，那枚黑子像忽然有了灵魂，一举落在棋盘正中天元上。白衣人抬起头，眉眼具敛，那表情无悲无喜。果儿一怔，似乎是自己的到来惊扰了主人，于是慌忙退出去，一转身撞到了屠牧身上。身后噗嗤一笑，果儿愠怒回头一记眼色，转回来仰头看看屠牧的脸色，依然是那副温和神色，不愠不怒，浅浅笑着，分明的棱角也柔和起来。那人笑容愈盛，一双桃花眼似乎含着一汪湖水，白衣浮动，漾着圈圈涟漪。他越是笑果儿越是气，拉着屠牧的手转头就走，“我们走吧！这个师兄果儿不要见了！”

容与指间白子一弹，水榭入口处凌空纵横十九道，一张透明的网拦了路。果儿伸指触了触，线条是坚硬的，镂空处伸出手指，又被软软地弹回来。“且喝杯茶再走吧。”

容与熄了火，提着茶壶倒茶。茶水湖水一般碧绿，散发着惑人的清香。白玉杯子递到果儿面前，容与讨好道：“这是湖心雪煮的茶，清心寡欲。小师妹，尝尝看？”

果儿将信将疑，终究抵不过茶香诱人轻轻抿了一口，五官骤然挤在一起，吐出了舌头，“哇！好苦。”

容与悠悠笑起来，“不苦怎能清心寡欲？”

果儿睁开眼，就见容与指间夹着一枚白色的东西往她嘴里送，她刚想反抗“我再不要你给的东西了！”

刚说完两个字那东西已经进了嘴里。唔，甜的。轻轻一咬，甜兮兮的汁水弥漫开，好好吃呀！唔，有核。果儿吐出来，是一枚小小的扁扁的长椭圆形的核。容与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只小篮子，篮子里装满红艳艳的小球，小球上满是凸起的小疙瘩，篮边镇着几块冰。“这是‘妃子笑’，送与师妹作见面礼，你还愿不愿见我这个师兄？”

果儿望着篮子，十分没出息地道：“那我……再想一想。”

屠牧伸指夹过一个，指甲划开，剥出白嫩的果肉，递到果儿唇边。果儿仰头望望，又低头望望，便伸手去拿。屠牧些微不满似得躲开，淡淡道：“张嘴。”

果儿听话的张开嘴，将那果肉含在嘴里都没敢咬。只听屠牧又淡淡教训道：“以后不要吃陌生人喂的东西。”

果儿含着荔枝点点头，还是没敢咬。那篮子也不知是该接还是不该接。容与一挑眉，收回篮子，讽道：“得，这祖宗以后可别往我这儿送，我这儿可全是陌生人的东西。”

屠牧抬手拎回篮子，挂到果儿臂上，淡淡吩咐：“日后她跟你学棋。”

不容拒绝的语气，话音刚落，那货已经牵着祖宗到了湖对岸。容与抿口茶，叹道：“果真是人走茶凉！”

言罢将整整一壶茶都倒进了湖里，又端坐在石桌前研究起那局棋来。听林湖对岸是一片花海，琪花瑶草，顾盼生姿。一条小溪蜿蜒下来，叮叮咚咚。屠牧环顾一圈，带着果儿溯溪而上。远远地，似有烟雾漂浮，隐有隆隆雷声滚滚而来。果儿望望天，天色尚且晴朗，何来滚雷细雨？屠牧一步十里，转眼便到了烟雾所在之地。银白色的水幕自悬崖垂下，一派白虹起，千寻雪浪飞。屠牧带果儿立在瀑布前，解释道：“这是平明瀑，你大师兄的居所。”

果儿讶然，“住在瀑布里？”

屠牧摸摸她的头笑起来，“住在瀑布后的石洞里。”

忽有琴声悠扬婉转，时而清脆，时而绵软，时而高亢如鸟鸣鹤唳，时而低回如燕子呢喃。瀑布也随着这琴声忽而飞流直下，忽而水滴石穿。一曲终了，余音幽远，连绵不绝。那瀑布也随着余音温柔起来，流速渐缓，仿佛忘记了自己是一帘瀑布，竟然停了下来。洞口幽深，一道白练从洞口落下来，搭了一座弦桥。果儿试探着踏上去，欢快地蹦起来，洞口处一人躬身行礼，对她道：“师父。”

果儿一怔，身后屠牧轻轻应了声，同样淡淡吩咐道：“日后果儿与你学琴。”

那人恭敬地应了声：“是。”

果儿静静打量着，洞口幽暗，看不大清他的容貌，只声音清澈而严肃，并且，对她视而不见！果儿不服气，也故意对他视而不见，于是拉着屠牧的衣袖问：“这个师兄叫什么名字？”

屠牧垂眸笑道：“你自己问问看？”

果儿一瘪嘴：“这里好黑，我怕，咱们走吧。”

屠牧轻笑着摇摇头，蹲下身抱起果儿，信步而去。身后暗影中突兀一声：“流沔恭送师父。”

原来叫流沔。果儿趴在屠牧肩头，抬头望了望那个石洞，瀑布飞流直下，白色烟雾升起来，似乎从来没有过那个石洞。平明瀑处在半山腰上，已是怪石嶙峋，只有松柏常植。越往上走越是险峻、荒凉。山风袭来，果儿打了个冷战，环着屠牧的脖子，抱得更紧了些。屠牧紧了紧手臂，听着耳边她的呼吸渐匀，大概已沉沉睡去。这样的环境，小丫头睡得倒熟，许是真的累了吧。一觉醒来却是入夜了。朱红漆的木床、木桌、木椅、烛火下掩映生辉。屠牧背对着她坐在桌前，似乎在仔细端详着什么。他的臂膀宽阔，脊背挺直，宛如一座山岳。她掀起被子坐起身，轻声问道：“这是二师兄的居所么？”

屠牧收起一抹绿色，站起身，“这是我的居所，西雪峰。”

果儿揉揉眼睛，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慵懒，“那我们明天去见二师兄么？”

屠牧摇摇头，“我们见不到他。”

“为什么？”

果儿眯着一双丹凤眼，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稚气，固执地问道。屠牧却没有回答他，牵着她坐到桌前，“饿了没有？先吃饭。”

随即一挥手，桌上一盘香喷喷烧鸡，一盘绿油油的青豆，一盘剥好的荔枝，两碗温热的银耳莲子粥。果儿的肚子十分不争气地咕嘟一声，转眼就把见二师兄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看着他温和的眉眼，果儿纠结了半天，又下了很大的勇气，才去掰了个鸡腿，小心翼翼地啃着。奇怪，似乎他越是温和，她就越是不敢放肆。那温和的每一句话，都是陈述句。那温和的每一个笑容，都是别人无法改变的决定。果儿默默吃了很久，心底诸多疑问一个也不敢抛出来。约么着她差不多吃饱了，屠牧温笑着问她，“从明日起，你便一日读书，一日弈棋，一日弹琴，如何？”

果儿吮了吮手指，纠结着问道：“我可不可以，不学琴啊……”屠牧一双柳叶眼眯起来，“你若是不想学棋，倒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