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公子惊恐起来，却已经来不及逃命。那人一抬手，满地灰烬应命而起，转眼将他们吞噬。“所以，你要什么承诺？”

屠牧笑得云淡风轻，一眨眼便站到树顶上，立在她眼前。果儿指着地上紫衣姑娘的尸体，“她要你承诺别再滥杀无辜。”

“你觉得他们无辜？”

屠牧一挥手，满地尸体，从灰烬中浮上来。“我不知道。”

果儿摇摇头，“不过离雨令是她交给我的，你就完成她的遗愿吧。”

屠牧摇摇头，拾起她的手，一股清凉汇聚到手心。“你看，不是她将离雨令交给你，是离雨令选择了你。”

她第一次看清那冰凉的东西，原来是一朵雪花，隐隐带着茉莉花的香气。果儿反手将离雨令交到他手上，“那还给你吧，我不要什么承诺。”

屠牧依旧摇头，“不行，离雨令已经认主，除非你死才能易主。”

果儿叹口气，仰起脸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你能承诺我什么？”

屠牧将雪花放到她的掌心，执着她的手放到树干上，“我教你——生死人，肉白骨如何？”

手心的雪花融化了，一股神秘的力量注入树干，苹果树爆发出强壮的生命力向外蔓延，所过之处，枯木逢春，苹果花肆意开放。因离雨令死去的村人被无数苹果花托着浮上来，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面容红润，睡着了一般。果儿看着自己的手心，再次覆到树干上。为什么她没有活？他好像知晓她的心思似得，淡淡道：“碰过离雨令的人，都不能活。”

“我们走吧。”

屠牧不由分说地牵着她，凌空漫步，一步十里。“去哪？”

果儿睁大眼睛，看着周围的景色迅速倒退，惊讶道：“你可以走得这么快！“心惊之下忽然发现离自己熟悉的地方已经很远很远了，她有些害怕，挣脱他的手，“我不能跟你走，我的果园……”一挣之下没挣开，屠牧停下来，放开她的手，蹲下来看着她说：“你身怀离雨令，会被江湖上各路势力追杀。不走的话，整个村子都保不住。”

说着一挥手，眼前重现一片火海，焦黑的树干冒着滚滚浓烟。死去的村人无声无息，活着的村人哭天嗷地。他收回手，夜色凉薄。于是站起身，留给她一个背影，“是走是留，你自己选择。”

果儿站在原地静默了一阵，回头看看果园的方向，什么也看不见。前面的路很黑，看不到尽头。她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三两步跑过去，主动牵住他的手指。屠牧握紧那只主动牵过来的小手，唇角泛起微微的笑意，声音也温柔起来，“日后，我唤你‘果儿’可好？”

果儿歪歪头，童音绵软，“我就叫‘果儿’，阿娘取的名字，苹果树的‘果’。”

屠牧温温一笑，忽然紧了紧果儿的手，问：“听见笛声了吗？”

果儿竖起耳朵，初闻笛声呜呜咽咽，既而虎啸猿啼，惊涛骇浪，忽又似沉到水底波澜不惊。笛声如缕不绝，在幽深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悲凉。果儿听得头昏脑胀，轻轻皱起了眉头，“我听得难受。”

屠牧轻轻笑道：“他吹得不好听是不是？那我们去杀了他好不好？”

没等她回答，便牵了她的手，一个弹指间，百里之外。笛声戛然而止，吹笛人已化为灰烬。屠牧指间浮着的骨笛无声碎裂，化成粉末。这便是那个紫衣姑娘所说的滥杀无辜吗？果儿垂眸，什么也没有说。屠牧却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一般，问道：“你觉得我滥杀无辜？”

果儿摇头，“没有，是她觉得你滥杀无辜。”

“那你呢？你怎么看？”

“阿娘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屠牧扬了手上的骨灰，嘲讽笑道：“这世上，没有人无辜。”

西山险峻，九千九百级石阶，无数黑衣门徒跪拜叩首：“恭迎门主！”

屠牧牵着果儿，一步十级，走上石阶。“以后你便是我离雨门的大小姐，这世上谁都不能再欺负你，你说好不好？”

屠牧蹲下身，拇指摩挲着果儿的脸颊。这话像是对果儿一个人说的，却让离雨门九千九百级石阶上跪着的门徒听了个清清楚楚。果儿俯视着黑压压的门徒，心底一颤，皱眉道：“我不要人保护，你教我本领，我自己保护自己。”

“那果儿想学什么本领？”

“你能教我什么本领呢？”

屠牧伸臂将果儿抱起来，捏捏她的鼻子笑道：“我带你去见几位师兄，到时候想学什么学什么，好不好？”

视点骤然拉高，九千九百级石阶上无数黑衣门徒残影一闪便消失地无影无踪。果儿震惊：“他们跑得好快。”

屠牧轻笑，缓缓徐行，凌空踏去，一步十里，山水逆行。远远望去，一片竹林郁郁葱葱，林下青石板小路蜿蜒曲折，竹林深处一个小茅屋若隐若现。果儿挣扎着从屠牧的怀抱中下来，一步步走近茅屋。竹屋前的青石板上铺着一张张宣纸，氤氲的墨迹描绘着竹生百态。果儿找了一圈儿才看见，那人一袭青衣，正跪在一棵竹子前，执笔舔墨，又匍匐下身。青衣青竹青石板，仿佛融为一体，如此和谐。“那是你四师兄，洛川，以后你可以跟着他读书习字。”

果儿转过头，十分疑惑地看着他，“不是男子才要读书么？”

屠牧摸摸她的头，语重心长道：“女子也要读书。读了书，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那我可以学画画吗？”

屠牧敲敲果儿的头，笑道：“那要看你四师兄肯不肯教你。”

那青衣人终于起了身，双手擎着一张宣纸，看看竹子，又看看宣纸，摇了摇头喃喃地说了什么，很失望似得一回身。被抛弃的那张宣纸眨眼就被竹叶粉碎掉。果儿正惊愕间，那人已大笑着走过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随手一挥，竹叶携着一酒壶，落到石案上。屠牧牵着果儿将将落座，那人已经执起酒壶倒起酒来。“客人远来，多有怠慢。此乃青竹酒，洛川亲手酿制，敢请客人品尝。”

那手粗黑，布满了划痕和老茧，并不像一双读书画画的手。果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露出心疼的目光。这目光却被洛川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轻轻一笑，眉眼柔和，似乎是向她解释一般道：“这青竹酒乃竹茹酿制，需用刀从竹皮上细细刮下来才成。”

那笑容好温柔，让人看着就心生亲切。果儿捧起酒杯，正要喝却被屠牧夹手夺过，“小孩子不宜饮酒。”

果儿嘟起嘴，转头求救似得看着洛川。洛川一摊手，笑道：“小客人是大客人带来的，自然要听大客人的话。洛川无法做主。”

果儿转过头来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屠牧，也不说话。她知道这人虽然待她温声细语，却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她盘算着，反正以后也要在这里读书习字，那青竹酒是大大滴有，不在这一时。屠牧勾唇浅笑，似乎他总是能窥破她的小心思，“洛川，这青竹酒还有几坛？回头都送我西雪峰上。”

洛川应了声，也不揭破，只轻轻笑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唉，不喝也罢，反正来日方长，总有机会任她嚣张。果儿起身打量着竹屋，回头看了眼主人，见洛川点了头才走进去。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木床，一竹椅，一书案。案上铺着笔墨纸砚，那纸上写了两行字，她不认得，却忍不住看了再看。屋外屠牧放下酒杯，淡淡吩咐：“日后她便在你这里读书。”

“恐怕我这里留不住人啊！”

洛川自嘲一笑，这竹林久不见人迹，安静得很，突然多了这么个小姑娘，总是让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屠牧指尖轻轻弹着酒杯，面上挂着淡淡的笑，眼光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满地宣纸，“我看不见得，她倒是很欣赏你这些竹画。”

“师父欲收她为徒？”

洛川眉头跳着，有些难以置信。这么个笑眯眯的小姑娘，如何镇压群妖，如何坐得住离雨门少主的位置？屠牧眸色一沉，渐渐握紧杯子，目光幽深起来，“不，收她为妻。”

洛川闻言全身一震，“是离雨令……”“离雨令选择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