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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二回 擒杨江丽卿泄愤 入嵩山希真请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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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英雄观望山中景,举目留神看得真。

陡壁山峰人难走,尖峰顶上白云生。

湾湾岭上湾湾树,崎岖峻岭迭千层。

远观山头如蓝靛,山林深处猿狐鸣。

话说陈希真甫接刘树生阵亡之信,尚且未信。续闻得是实,不觉惊愕万分。继而仰天长叹,不发一言,心中竟遽萌退志。陈丽卿、苟桓等闻信,无不悲恸,急问个中原委,那报信的便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原来祝永清早对刘树生恨入骨髓,只是表面装做君子模样。那日祝、刘两个分兵前,祝永清早买通刘树生麾下一将,姓潘名太和,暗地吩咐就中取事。当时刘树生闻得杨江在武邑城,便引军星夜赶去。祝永清却教军马缓行,沿途打探消息。刘树生一心要在陈丽卿前出风头,那里想得许多,因此飞速追赶。不料杨江虚晃一枪,望西北而走,寻江窄水浅处,渡过葫芦河扎营。

且说刘树生追至武邑城,探得杨江已转西北,便寻踪追赶。续又探得杨江渡过葫芦河,一路尾追不舍。那日追到葫芦河畔,见贼兵已于对岸扎营。刘树生见军士疲惫,天色将晚,便传令隔河扎营,又问道:“此是何处?”

有认识的军汉,答道:“此地唤作倒树湾。”

左右劝道:“将军,此地名颇不祥,不如另择地安营?”

刘树生笑道:“大丈夫行于世,岂能为区区地名吓倒?”

遂传令一面扎营,一面遣人函约祝永清,于次日合兵进攻。

当日申牌时分,刘树生正于帐内看书饮酒,忽见军士投上一封书来,说是自营外射来。刘树生听了,拆开看时,见上面写道:“刘氏村夫,行险侥幸,伤我手足。观祝玉山勇略,实非汝所能及。何不退兵三十里,待明日与祝氏合兵,同来决战。顾以孤军驻倒树湾,宁非送死!”

看落款时,却是杨江之名。刘树生看罢,心中怒道:“杨江&贼子,敢小觑我!”

便召集诸将,商议出战,务要擒获杨江。当时众论不一,有说等祝永清兵马的,有说突袭贼军的,潘太和劝道:“将军今日驻军此地,乃为万全计也。度我军之力,亦可破贼。若会合祝永清而获捷,其为陈将军女婿,必居首功,人定谓将军因人成事。不如先行出师,俟歼此寇,使彼来观,亦当服将军之能战也。”

刘树生笑道:“此论极是。”

当日刘树生留五百军兵护卫辎重,亲督两千五百马队出击。当时河水甚浅,刘树生引兵蹚水渡河,早见杨江等引兵来战。刘树生见了杨江,飞马冲去,杨江左右孙胜、张新见了,齐声大叫:“匹夫,休伤吾主!”

一左一右,夹攻过来。刘树生毫无惧怯,舞动铁枪,力战二将。斗过三十余合,眼见刘树生已占上风,只听弓弦响处,三个里倒了一个。竟是刘树生后心中箭。当时措手不及,吃孙胜、张新双枪齐施,可怜一员良将刘树生,竟为人暗算,殒命倒树湾。原来那日潘太和激刘树生出战,知下手时机已到,便于阵后趁其交战,无暇后顾之际,暗施冷箭,果然得手。当时潘太和大叫道:“刘树生中箭毙矣!”

官兵听了,尽皆丧胆,吃贼兵反冲,登时溃散。当时潘太和取了刘树生首级,到孙胜、张新面前请降,二人大喜,当即依允,报知杨江。

当日贼兵得胜,趁势渡过葫芦河,追杀十余里,官兵死伤无数。忽听得鼓角呜咽,却是祝永清大队兵马杀到。两军相逢,杨江自统中军,孙胜、张新为左路,申屠礼、刘克让为右路,迎敌官兵。彼时贼兵虽是新胜,然一番厮杀,体力损耗,如何敌得过官兵生力军,鏖战两个时辰,贼兵右路渐渐支撑不住。祝永清乘势攻打,贼兵大溃,渡河而逃。刘克让待要走时,为乱箭射中,跌落马下,吃官兵活捉去了。申屠礼急去救时,吃祝永清横戟拦住,斗过二三十合,申屠礼心中慌乱,吃祝永清一戟刺中咽喉,向外一摆,跌落尘埃。杨江见势已难挽,只得收兵,渡过葫芦河,望武强而走。此是前事。

回说那日陈希真接得刘树生败殁之信,恰似丢进冰窖里一般。陈丽卿哭的如泪人,苟桓、栾廷玉、真祥麟、刘麒、刘麟也都感伤。当时询问刘树生交战经过,那军士吞吞吐吐,只说刘树生不等祝永清军到,孤军急进,因此中贼诡计。陈希真听了,心中生疑。只见陈丽卿骂道:“你这厮恰似放屁,刘师弟智勇双全,怎会如此轻易上当,此中必有蹊跷。此番我定要生擒杨江那贼子,碎割了与刘师弟报仇!”

说罢,便要领兵前去。陈希真喝住道:“慢着!兵法云‘临敌休急暴,对阵莫匆忙。急暴难取胜,匆忙多败亡’。如今成龙受挫于前,树生阵亡于继,二人皆戎行健将,悉中贼之诡计,岂可不戒。你如今恃勇逞强,正中贼人下怀。”

陈丽卿急道:“如此这般,何日能够报仇?”

正闹间,只见军士报说,邓洵仁来见。陈希真见了,忙引众将出迎。彼此相见,邓洵仁道:“惊闻刘将军阵亡,不胜震悼。”

陈希真长叹道:“此番收捕杨江,自入河北以来,接连失利,损兵折将,难道皇天不佑!”

邓洵仁道:“将军休说此言,恐懈军心。今番虽有些折损,然巨寇爪牙已除,此全仗天子洪福,诸位之虎威,如何不利?如今邓某闻得杨江败走葫芦河,已入毂中,想必不日可擒。”

陈希真道:“我等商议,仍用扼地兜剿之法,真定府、河间府、冀州、赵州之间,四面为滹沱河、寝水、葫芦河所围,乃是绝地。贼人窜入其中,如鱼入罾内、鸟入网中,再难逃脱。”

邓洵仁道:“将军前日之信,我已接得,现已知会四处,倾尽重兵,严守河岸,贼人再难逃出。”

陈希真见说,方才放心。

当日商议毕,陈希真送走邓洵仁,率兵马离了阜城,渡过葫芦河,径到武强县。彼时祝永清正在那里驻扎,见陈希真等来,十分欢喜。陈希真先时已有五七分疑忌,如今见祝永清这般模样,早已猜着八九分,只是巨寇未擒,不好发作,当时如常寒暄,动问贼踪。祝永清道:“贼人不自量力,攻打深州,折损一阵,逃窜而去。”

陈希真道:“贼人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四面陷围,逃脱不出,须作速寻而歼之。”

当日引军离了武强县,望深州进发,沿途早有军士来报,各州府官兵均已渡河,四面围拢,贼兵仅存千余骑,困于束鹿城内。陈希真道:“我闻这束鹿,乃是唐明皇以安禄山反,改常山之鹿泉曰获鹿,饶阳之鹿城曰束鹿,用以厌之。如今那杨江恰似安禄山一般,今番当灭了。”

众人称是。

当日官军直扑束鹿县,只见尘土飞扬,却是邓洵仁、高公纯等与贼兵激战。彼时陈丽卿见贼阵内杨江旗号,怒从心起,舞着梨花枪,飞马冲入。贼兵如波开浪裂,无人敢当。陈希真见了,恐陈丽卿有失,急引众将冲杀过去。杨江正引兵与高公纯等激战,见陈希真等杀到,急令孙胜、刘克让分兵抵御。兵锋未交,早见刘克让骤马上前,一枪直透孙胜背心。原来刘克让前番吃官兵活捉,已暗降祝永清,假意回去,只等趁机反戈,祝永清先已对陈希真禀明此事。当时陈希真、刘克让等并马杀奔贼军,贼兵后队大乱。那边张新正与高公纯缠斗,见孙胜被杀,慌了手脚,吃高公纯手起刀落,斩于马下。乱兵队里,那潘太和见贼兵大乱,欲行祝永清偷袭之计,挺枪望杨江后心刺去,满拟一击得手,不料杨江见刘克让反水,将佐尽失,十分恼怒,左右厮看,正瞥见潘太和。当时大喝一声,拨马上前,潘太和早已吓得脚软,吃杨江一个斜切藕,劈作两半个。官兵惊退数步,杨江趁势向北杀去。

彼时官军势大,遮天盖地从四面杀上。官兵奋勇大呼,直杀得贼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只闻枪声砰甸动地,烟尘上蔽天日。旋闻人马嘈杂,矛戈击撞之声,未几电光惊绕,乍开乍合,刀影闪烁,忽明忽灭。陡觉烟尘大开,如潮涌堤溃,众人急看时,只见陈丽卿手舞枪剑,早已从东北角上冲出,嘴边咬着一颗人头,杀得贼兵人仰马翻。当时陈丽卿匹马冲到祝永清面前,将杨江首级掷去,问道:“这厮可是杨江?”

祝永清点头笑道:“正是,卿姐勇武不减当年。”

陈丽卿长出了一口气,正要与祝永清同去掩杀,不提防自己坐下穿云电一脚前失,倒把陈丽卿掀下马来。祝永清等急下马去救,幸喜只是虚惊一场,并无损伤。陈丽卿恼怒不已,便要持鞭打马,吃众人劝住。当日将那穿云电周身检查一番,并无异样,只得作罢。祝永清欲安抚陈丽卿,遂口占一首《赠卿姐》,以消其气,其诗云:

杨江髑髅血模糊,手提掷还亲丈夫。玉郎威震束鹿渡,人道我卿绝世无。

当日官兵痛杀一阵,贼兵扫尽无余,缴获马匹、旗帜、辎重甚多。彼时残阳如血,陈希真、邓洵仁等与各州府兵马会着,同入束鹿县。犒劳军卒,大开庆贺筵宴。陈希真、邓洵仁等随将平定杨江事具折奏闻,又将杨江首级盐封,星夜解往东京。这里将刘树生盛殓安葬,立碑刻铭,陈希真、陈丽卿等免不得洒泪。不旬日,天子下诏,令各州军马各归职守,着陈希真引本部征讨兵马返京。众人等舞蹈谢恩,各州军马自回。陈希真引本部兵马随邓洵仁等到大名府驻扎,又遣人赴沧州接刘广、范成龙前来。

过了几日,刘广、范成龙都到,各乘暖轿。陈希真见二人恢复甚好,心中欢喜。便告辞邓洵仁等,引本部兵马登程返京。刘克让投诚,便暂归祝永清军中,随同返京。

大军一路南行,到了四月初三,方入国门。天子率百官出郊相迎,彼时张叔夜、云天彪均已返京,见陈希真亦奏凯而归,自然十分欢喜。召忻、高粱、史谷恭等旧部,与陈希真重逢,分外欢喜。当日天子亲为陈希真解袍,慌得陈希真叩首谢恩不迭。一应郊外典礼,恩宠殊荣,自不消说。

是夜,众人都散,陈希真独邀张叔夜、云天彪到城外营中叙话。当时各自说了征讨经过,张叔夜说起韦扬隐阵亡、张仲熊屠城之事,陈希真叹道:“韦将军昔日讨方腊、擒宋江,经了多少阵仗,均无大事,熟料竟折在残贼手中,可惜可叹。至于二公子之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临阵征讨,有些事也说不得。”

当下云天彪又说起唐猛全家被害之事,陈希真惊道:“何人敢如此!”

云天彪道:“唐宅前虽留梁山残党之名,然殊为可疑。我前番禀明天子派人去查,方知是那钜野县知县朱梁所为,然其已死,只得勿论。”

陈希真听罢,叹息不已,又说起刘广、范成龙负伤,刘树生阵亡之事,张叔夜、云天彪俱各叹息。天色已晚,陈希真亲送张云二人入城。

且说陈希真返回途中,虽近午夜,临街夜市却是灯火初上,热闹非凡。陈希真见了这般景象,不觉起了兴致。便信步四处闲行,看看已到陈桥门左近,踅到尹家瓦来。到了瓦子前,听得勾栏内锣响。陈希真挨在人丛里,听的上面说评话,原来正是东京瓦子里有名的尹常卖,正说《残唐五代》。说到大梁王彦章,日不移影,连打唐将三十六员,却不得明主,终为李嗣源所擒。劝其降时,王彦章大笑道:“大丈夫死生不惧,岂能朝事梁而暮事晋乎!”

遂从容就刑,只听得台下一片声啧啧叹惋。陈希真听到此际,暗忖道:“自古功臣名将,鲜有全终。何不撒手,以修正道”。寻思一番,自觉无趣,遂还了茶钱,离了小巷。因有腰牌在身,故可半夜出城,回到营中。

且说当日晚间,徽宗亦与人议事,原来谭稹、蔡攸等当初只道将张、云、陈分派各处征讨,即便得胜,也需七损八伤,不料三路奏凯,所部折损甚微,便商议如何对付。当日退朝,蔡攸等求见徽宗,天子道:“卿等来可是为了张叔夜等之事?”

蔡攸道:“陛下圣明。”

天子道:“卿前番说张、云、陈势力过大,劝朕派其出征,以削其势。如今得胜,虽有折损,其势未挫,该如何区处?”

谭稹道:“那张叔夜次子于南征时,曾于黄岩县杀俘。张叔夜上表自责,陛下何不趁机降责?”

蔡攸道:“不可,杨江、刘花三等皆是一方巨寇,如今扫除,张叔夜等立有大功,未予奖赏,反先降责,一来难以服众,二来恐生事端。如今其征讨三处,不过略有伤损,可见手下一无弱将,倘若生变,悔之晚矣,陛下不见五代之事乎?”

徽宗听罢,惊出一身冷汗道:“如此,赏也不是,贬也不是,朕该如何区处?”

蔡攸道:“张、云、陈各统一军,手下多是亲友故交,枝蔓相连,甚至以主公呼之。若长此以往,渐成家军,则难制矣!昔汉末时,周公瑾曾劝吴主分刘关张三人,各置一方,防其相聚。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惜吴主未纳,遂成三分之局。今陛下可一面封官授爵,以收其心,一面将张叔夜等分置各处,使其不能相互联结。手下兵马亦拆散,使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方可保无虞。”

徽宗甚喜,当夜又议了许久,方才散去。

次日,张叔夜率出师诸臣,同在朝文武官,入宫谢恩。天子道:“卿等南征北讨,多负劳苦,将佐亦有伤损,今日朕论功行赏,不没一人功劳。”

随降圣旨,当时掌事太监念道:

开府仪同三司、权开封府尹、镇国公张叔夜。

宣威将军、山阳侯张伯奋,

明威将军、东海侯张仲熊,

谏议大夫、宁远侯贺太平,

刑部尚书、宣城侯盖天锡,

东京开封府兵马总管、建威侯邓宗弼,

北京大名府兵马总管、扬威侯辛从忠,

南京应天府兵马总管、怀远侯张应雷,

西京洛阳府兵马总管、定远侯陶震霆,

河南留守司、南阳侯金成英,

河北天津镇总管、宣威伯杨腾蛟,

河北广平府总管、中牟子李宗汤,

振威将军、致忠男王进,

游骑将军、新城男康捷,

另,韦扬隐殁于王事,追赠龙武将军、高阳子。

又念道:

骠骑大将军、知枢密事、辅国公云天彪,

壮勇侯傅玉,

果勇侯云龙,

忠智英穆一品夫人刘慧娘,

宣化伯风会,

济阳伯毕应元,

平南子庞毅,

忠毅子闻达,

归化子哈兰生,

武定男欧阳寿通,

昌平男孔厚,

奋武男唐猛。

末了,又念道:

辅国大将军、同知枢密事、护国公陈希真,

河北留守司、顺诚侯刘广,

京畿五城兵马大总管、智勇侯祝永清,

忠孝武烈一品夫人陈丽卿,

山东镇抚将军、怀化伯苟桓,

山东济南府总管、襄武子栾廷玉,

山东兖州镇总管、忠勇子祝万年,

山东马陉镇总管、长城子刘麒,

河北武定府总管、协忠男栾廷芳,

山东任城镇总管、任城男真祥麟,

河北景州镇通判、范阳男范成龙,

山东景阳镇总管、武阳男刘麟。

当时宣毕,云天彪所部尽皆惊疑,天子道:“云卿家莫要疑心,朕暂未授卿等实职,乃因另有要事相委。”

云天彪等不知何事,只得叩首谢恩。天子命群臣必须尽欢,群臣谢恩,无不遵旨醉饱。

次日,天子召见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三人,以童贯之宅赐张叔夜,以蔡京之宅赐云天彪,以高俅之宅赐陈希真。张叔夜、云天彪一齐出班谢恩,受赐迁第,惟陈希真跪奏道:“未出师之前,臣曾奏禀陛下,待臣功成之后,不求富贵,只愿入山修道,已蒙天恩俯准。今已暂时栖止,求恩免赐第宅。”

天子笑道:“卿当真要如此?”

陈希真磕头道:“辜负洪恩。”

天子又笑道:“卿何须这般性急,且住上数月再议。”

陈希真道:“既蒙圣恩暂留,敢不凛遵。只是臣自有房屋在西大街辟邪巷内,那年因高俅陷害,抄没入官。天恩浩荡,察里无罪,请赐还故居,臣私愿足矣。”

天子便叫查出原卷,即速赐完,不必覆奏。又谕陈希真道:“高俅之宅,朕言已出,卿不可违,你那故宅就做了别墅罢。”

陈希真谢恩。

当下陈希真又奏道:“微臣尚有一请,伏请陛下恩准。”

天子问是何事,陈希真道:“臣当年为南营提辖时,浑家刘氏早故,葬于凤凰山牛眠佳城。只因那年苟桓兄弟为奸臣所害,情势紧迫,臣不得已,求高俅相救,被其趁机要挟,索要浑家所葬之地,方才肯救。臣当时无法,只得应承,把浑家的灵柩移去别处葬了,将那地献与高俅。如今天子圣明,奸臣伏法,时过境迁,望陛下将其地赐还,以安浑家刘氏之灵。”

天子道:“这有何难,即日便将其地重赐卿家,任从使用。”

陈希真叩首谢恩。

天子又道:“诸处巨寇已就荡平,四方安乐,但奸人潜匿,何处无之。朕恐此辈乘间再发,所宜预定良策,以图永奠。”

张叔夜等一齐俯伏奏对道:“宋江之乱,因文臣失御于前,武臣玩寇于继,因循坐误,遂成大患。今陛下圣明,文臣武将,尽选贤能,治法精严,教化大行。从此金瓯永固,盗贼消除。如陛下治益求精,应如何加意办理之处,臣等谨遵。”

天子道:“朕意欲查明从前各盗占踞深山穷谷之处,再行勘明基址,随地制宜,设官备兵。如有后起宵小,俾知国法森严,无从聚迹。且兵为民之卫,足兵亦政之大经。朕意欲亲往各地查探,如何?”

张叔夜等跪奏道:“陛下圣明,然此事不劳圣驾亲往。臣等斗胆建言,可由户部、兵部主导,令属地官员仔细查勘,相机办理,或增或撤,务期章程尽善而止。”

天子准奏。

当日陈希真叩头谢恩,感激退朝,回去将天子赐还辟邪巷故宅之事对祝永清、陈丽卿说了,两个都欢喜。陈希真又说起天子赐还凤凰山牛眠佳城之事,陈丽卿蓦地想起母亲,不觉洒泪,便要去坟前祭拜。陈希真拦住道:“天色已晚,不必性急。况后日便是你母亲的忌日,我等斋戒沐浴,同去不迟。”

祝永清、陈丽卿应了。次日,陈希真三个只带了随身仆人亲随,同到西大街辟邪巷,见里面早已修茸铺陈完毕,原来都是祥符县知县官遣人办理。看官听说,那祝永清叔父祝无疆昔日曾做祥符县县丞,与知县私交甚笃,后祝无疆虽病故,这知县却与祝永清常有联络。此番得知祝永清凯旋,便派得力公人、体己干办提前将旧宅收拾好。当日陈希真等大喜,便吩咐旧宅内准备酒筵,文武各官都来贺喜。散去后,陈希真不脱公服,挨门逐户去启请了众位高邻,前来沾喜。席间,陈希真殷勤酬劝,众邻舍只是拘拘束束的,不尴不尬,低了头饮酒,都不终席,纷纷告辞了。陈希真只得送出,又叫每一家另送一席去。

第二日,正是刘氏忌日,陈希真、陈丽卿、祝永清三个沐浴更衣,换了素服,陈丽卿骑了那匹穿云电,陈希真翁婿各骑一匹白马,带了随从人等,装了陌纸、酒肉等物,投封丘门外来。云龙、刘慧娘等早起前来,都要同去,陈希真道:“敢承好意,只是迁葬乃是私事,况不须人众,且请先回。”

云龙等只得回去。当日陈希真&主持将刘氏灵柩迁回凤凰山牛眠佳城,众人免不得又洒泪一番。

当日迁葬祭奠已毕,正要回去,只见远远地一骑飞来,到坟前下马。陈希真看时,却是一个少年,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甚是面善,却想不起是何人。那少年上前施礼道:“可是陈伯伯么?”

陈希真道:“正是,不知公子是何人,看着如此面善,却认不出了。”

少年笑道:“小子郭武定,乃是北固桥郭英教头之子。”

陈希真惊道:“原来是小公子,没想到竟这般长成了,近来可好?”

当下郭武定便将母亲过世,自幼在外漂泊的事说了,临了又道:“小侄此来,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陈伯伯答允。”

陈希真道:“却是何事?”

郭武定指着陈丽卿的马道:“这匹穿云电,乃是家父生前极珍爱之物。那年先父见背,家中贫困,先慈无奈,只得卖出。临终之际,特嘱我若有机缘,赎回此马,待其死后葬于家父墓穴之侧,以告慰先灵。小侄多年走南闯北,攒下一百五十两黄金。前番听得伯伯整讨河北,得胜回京,因此特地来寻,请赎回此马。”

话音未落,只见陈丽卿叫道:“不可不可,自古买卖,你情我愿。既然当日已经卖出,何来赎回之理?况此马随我征战多年,情深笃厚,断难割舍。”

郭武定道:“姐姐且听我说,战马之寿,不过二三十岁。此马当初便随家父征战有年,自卖出后,如今又过了八年,早近退役之期。若再上阵,或有闪失,反为不美。恳请姐姐成人之美,将战马让与我,以慰先父在天之灵。”

陈希真见说,便对陈丽卿道:“吾儿,百善孝为先。郭公子小小年纪,有如此品行,可叹可敬。况这穿云电随你驱使多年,多负劳苦,不如由他归田罢。今日你母亲在这里看着,也教他欣慰。”

陈丽卿听了,低头不语。祝永清见了,便对陈希真道:“泰山,郭公子其志可嘉,卿姐爱马之心亦可敬。依小婿之见,不如卿姐与郭公子各站一方,由穿云电自选其主,如何?”

陈希真便对郭武定道:“公子以为如何?”

郭武定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当下来到三岔路口,郭武定立在西边,陈丽卿站于东方,祝永清将穿云电牵到路口,便撒了缰绳。彼时西风乍起,卷起古道烟尘,难辨人形。那匹马立在原地,摇首顿蹄,徘徊良久,忽听得弹剑之音,便对着夕阳咆哮一声,竟奔西去,陈希真等大吃一惊。原来郭武定之母临终之际,曾告知其父在日,虽家境贫寒,喂不起上等草料,却常弹剑作歌,以慰穿云电。故郭武定适才轻弹郭英所留配剑,果唤起穿云电旧日之情。那祝永清本道此马随陈丽卿多年,必选陈丽卿,未料竟投故主之子。当时陈丽卿心中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认命。陈希真见事已至此,便道:“人都说老马识途,良驹识主。今日穿云电自归故主,也不枉了,老夫亦大感慰怀。”

郭武定称谢,当时便将一百五十两金子奉上。陈希真道:“我当日用银两买此马,贤侄何以用金来赎?”

郭武定道:“当日若非伯伯慧眼,穿云电或已饿死,家父亦无丧葬之费。许多年来,此马得伯伯与姐姐悉心照料,投入心血颇多,这点金子又值甚么。”

便将金子奉上,陈希真那里肯收。撕扯再三,见郭武定执意要给,只得收了。郭武定又鞠躬拜谢,牵穿云电自去了。陈希真三个怏怏自回。

是夜,陈希真于密室召祝永清,说道:“玉山,你可知错么?”

祝永清听了,怔了一怔,方道:“泰山何出此言?”

陈希真道:“今日之言,我早想对你说。只是前番临阵征讨,无暇顾及。如今我已打定主意,要辞官归隐。故临行前召你来,与你说明白。”

祝永清道:“愿听泰山教诲。”

陈希真道:“昔日你我翁婿相交,亦算得一段美谈。之后聚义猿臂,征讨梁山,好不快意。你智勇双全,故老夫把卿儿相托。只是近来见你热衷功名,更为一己之私,行诡诈之谋,你有何说?”

祝永清听了,变色道:“昔日提防谢德、娄熊,换王英等事,所用之策,泰山皆是许可的。”

陈希真道:“昔日临阵讨贼,不择手段,亦不为过。只是那刘树生是你师弟,岂能同门相残?那刘克让近日又离奇身亡,岂是偶然?”

祝永清见说,情知暴露,脸色惨白,扑地下跪道:“是小婿一时昏了头脑,悔恨无及,只是实有难言之隐!自泰山将卿姐许配,人都羡为神仙眷侣,殊不知我二人从未行过夫妻之事,白白做了场干夫妻!”

陈希真蓦地立起身,惊道:“此话怎讲?”

看官,说来不信。原来陈丽卿自与祝永清合卺后,虽然同床歇卧,却一向不以色欲为事。一来因戎马倥偬,无甚情趣。二者陈丽卿随其父修炼道行,身练空手入白刃,乃是处子功夫,恐同房后,失了手段,欲待平定寇乱后,再行房事。因此一向和祝永清本分正经,约法三章,辜负了良宵美景也说不得。又常对祝永清说起那‘仙家自有真夫妇,何必形骸接后天’的话。祝永清虽心痒难耐,碍着陈丽卿性格,只得依允。

当下陈希真道:“不料卿儿如此,你何不早说?”

祝永清道:“这等私事,小婿怎好宣扬?况卿姐有言在先,因此一直忍着。不料那刘树生与卿姐一见如故,甚是亲热,小婿实是忍耐不住,因此做下后悔之事。”

陈希真听了,默然良久,忽叹道:“罢了,罢了,这也是那刘树生的运数。”

便扶起祝永清。当日翁婿两个又说了半夜,祝永清方才告辞。

次日,陈希真上表再三乞休归山。天子留他不住,只得问道:“卿要入何山?”

陈希真道:“嵩山。”

天子道:“乃祖陈希夷先生华山成道,你却为何爱嵩山?”

陈希真道:“嵩山近帝都。”

天子叹息不已,遂传旨饬令该处地方官,择嵩山吉地,建造一座忠清观,送陈希真到彼修炼。陈希真谢恩,就天子前缴了辅国大将军、护国公的印信。次日,祝永清、陈丽卿亦上表乞休,随陈希真去。天子不悦道:“陈希真有言在先,朕已应许。祝永清年正富强,正当报效,何得亦要退闲?朝臣都如此效尤,成何体统!”

传旨申斥。祝永清不敢再奏。陈丽卿又上表奏道:“臣妾系女流,战阵之外,一无所长,叨沐圣恩,过分逾格。今臣妾父希真老而无子,臣妾不亲侍朝夕,实为魂梦难安。臣妾夫祝永清,哀臣妾之请,亦无异言。伏望天慈,听许乌私。设或天威有事四夷,臣妾犬马余生,报效有日,临表涕泣。”

天子念其诚悃,竟批准了。陈希真本不愿让陈丽卿同去,见女儿执意如此,天子又已批准,只得任从其心。

那日陈希真、陈丽卿都入宫谢恩辞驾,转来收抬行装。陈丽卿将手下红旗女儿郎解散,只带尉迟大娘、翠儿两个伺候。高粱所赠四个丫环:桂花、薄荷、佛手、玫瑰,都留下服侍祝永清起居。祝永清叹道:“泰山与卿姐都脱离尘俗而去,惟有我无此福缘。”

陈希真道:“非然也。官家如此倚任于你,你岂可负恩?谨记我昨日与你说的言语,日后定可解脱。”

祝永清点头。

次日,陈希真、陈丽卿都束装起行,天子命众公卿祖饯。原来前日张叔夜所部将官都先来告辞,分赴各地走马上任。范成龙不愿为官,自请致仕,天子念其对敌有功,伤残折臂,特赐封邑兰山县,赐钱十万贯,以终天年。陈希真所部早应离京,然念旧情,故都拖到今日,前来送行。召忻夫妇也都到,只见那陈丽卿已改道姑打扮。众人都道祝永清、陈丽卿年少夫妻,不知怎样分别,那知陈丽卿全然无事,喜笑颜开。祝永清面带笑颜,难掩失落。此时郊外一片热闹,自不必说。到了地头,各自分别。陈希真、陈丽卿父女就此竟入嵩山去了。

且说众人告别陈氏父女,同回城内,各赴新职。就中单表那刘麒,获封山东马陉镇总管。当日辞别众人及父亲、兄弟,离京往山东赴任。在路不止一日,早到青州马陉镇。那日前去接任,只见镇内兵马往来调动,似有战事。刘麒急引随从去见总管,那总管道:“你来的正巧,出祸事了。那正一村的哈芸生、沙志仁、冕以信聚众作乱,眼下青州知府正调兵前去收捕。”

刘麒听得这话,恰似晴天霹雳一般,心中大惊。正是:昔日义民化为寇,今朝乡勇翻作贼。毕竟不知哈芸生等因何造反,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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