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波示意李麻跟上，两人下到三楼后径直走向西南角最里头的那间办公室。印有主任办字样的亚克力门牌彰显着里面所有物的独一性，与门外的隐蔽、阴暗截然相反，办公室内的空间宽敞且明亮。尽管两个靠墙的大材料柜被塞得满满当当，升降黑板也被写上了密密麻麻的各种教学执行进度，但室内的茶几、办公桌面上却十分干净整洁，所有物品像是都在按照某一种习惯逻辑在摆放。进到刘波的办公室后，李麻很快的就将四周环境打量了个大概。除了那些秩序异常的布置外，她还注意到在刘波的整洁的办公桌上，在电脑与座机之间摆放了一个重力摆球，金属质感的装置上一尘不染，两侧的球体则轻微有些向内凹陷，想必是经常被刘波摆弄。“长话短说吧，我待会还有事”饮水机上方的水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刘波给李麻接了杯水，递给她。“徐娇什么意思？”
先前在楼下，刘波接到的电话，正是这个徐娇打来的。电话那头，徐娇的态度很明确，既然刘波老想方设法躲着她，那她就找个人替她来当面谈。徐凤是刘波的老婆，这个徐娇是他惹不起的小姨子。自打刘波和徐凤“奉旨”结婚以来，他拢共也没见过几次徐娇，虽说自己平时回镇上的时间不多，但无论是自家亲戚嘴里，还是乡里乡亲之间的闲谈八卦，都没说这俩姐妹关系有多亲近，倒是知道这徐娇好来事，并且最好撺掇人跟自己一起搞钱。前阵子听闻徐娇那自己下海创业做生意的老公赔了百八十万，还欠了一屁股债，一家子四下找亲戚借钱，压根不管熟不熟。刘波平时就不爱跟徐家的人来往，徐娇早前来找他借钱的时候，刘波碍于徐凤这层关系，不好一口回绝她，只说给她想办法再看看。本想拖着拖着不回应，徐娇应该也懂点意思，谁知道还是刘波大意，没成想徐娇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刘波自以为聪明的缓兵之计惹恼了徐娇。也不知道她是从哪打听来的消息，掌握了学校还有一女的和他关系匪浅这个关键信息，又得知新学期学校人事上有变动，校领导有意推荐他，只要抓住机会，他这教导主任的头衔还能再往上改改，这会子对刘波来说的确是不能有半点笑话闹出来。逮住机会，徐娇就给他来横的，撺掇不给她钱就告诉徐凤，让她来闹。他们都懂徐凤是个什么样的人，真闹起来谁都不是盏省油的灯。也是巧了，在看到是个女人跟在自己身后，刘波都没多想就认定李麻是徐娇找来的人，这才给了李麻一个毫不费力就能接近他的理由。“先听听你的想法”意外获得VIP通道的李麻自然是不知道中间这层关系的，因此她也不敢多说。李麻心想着套出一点是一点，拖住一刻是一刻，还是得找机会往那摆球边上靠，那才是她的关键目标。如果刘波多将注意力放在李麻身上，他就会看见此刻李麻的目光全然在房间里来回飘荡，便会有所怀疑。但许是刘波太过相信自己的判断，于是全然陷入了郁结的情绪当中，压根儿没瞧出李麻的不对劲。“她也知道我马上有变动，把事情闹大我们谁都落不到个好，我得不到我想要的，她也别惦记不该惦记的。都是亲戚，借钱这事我也在想办法，总得要个时间不是？再说，大家都是文明人，一威胁性质就变了。”
“没威胁，刘主任开玩笑了”李麻笑笑，假装闲适的绕到了窗边，然后顺势又坐到了刘波伏案工作的椅子上，继续道。“您也知道，我娇姐她要是没掌握点具体的信息，怎么会敢往外撂狠话不是。”
抓住刘波说的威胁这个点，李麻就听出又有空子可以钻。她不自觉的勾起嘴角，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状若无事的伸手要去拨动摆球。滴答，滴答，滴答……伴随着摆球一端受到力的牵引，重重撞向静止的那一组球体后，与清脆的撞击声几乎前后1秒不到，另外一端的球被传递过来的力所击飞，继而落下时又重复开始着镜面似的新循环，声音始终保持着几近相同的频率。“刘主任，要不咱说点实在的吧，比如……”在等李麻说话的间隙，刘波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就被摆球发出的声响给吸引。他突然开始有些困惑，脑子里的印象也变得模糊不清，他记得，徐娇上一次给他发消息，是说她知道刘波在上班的地方藏了个女人来着，但她应该是没有实证才对。啧，刘波看着来回摆动的球，越想越糊涂了。——————李麻也没想到她第二次潜入别人的意识，居然也这么顺利。她观察着四周，红白相间的沥青跑道上站着一男一女，从背影看，男的是刘波，另外那穿着蓝白拼色校服，双手贴紧了身体背在身后，像是受了惊吓的女孩……是麦加？“你是哪个班的同学啊，上课铃响了还没有回教室”刘波有一副好嗓，声线滑溜得很，每一个字词从他嘴里蹦出来都像是在台上讲相声。他为了彰显亲和力，还特地将语调放慢，声音拉低。“初三……二班，刚没注意铃声，我这就回教室”说完麦加向刘波和李麻俩人鞠了个躬，作势就想要离开，但又被刘波叫住。“刚刚有看到什么吗？要实话实说哦”“就……刘老师好像在抱……”麦加在刘波的注视下，说话从支支吾吾逐渐消音，她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假装自己没有看到俩人抱在一起，行为亲昵。李麻本是中途才出现了，不知前因不知后果的听了一阵，等到麦加这句没说完整但丝毫不影响信息输出的话一出，她眼睛提溜转了一圈，意识到刘波大抵是自己行为不检点，恰好被学生撞了个正着。“刘老师和黄老师是在做学术交流，同学不要误会哦”续上麦加没说完的话，刘波堆起笑容来，脸上的肉都硬挤出了几条深深浅浅的褶子来。听到他这强行找补，明摆着此地无银的话语，李麻笑了。抱就抱了，还学术交流……真当别人是傻子还是瞎子。对面，麦加的尴尬和难为情被李麻悉数看在眼里。“赶紧去上课吧，这都耽误多久时间了”最后还是李麻忍不住开了口。她没忘刘振宇的叮嘱，但酌情顺着说点符合情景的话，应该不至于会勾起刘波的警觉吧？一个成年人欺负一女孩，李麻内心的正义感又按耐不住了。看着麦加从疾步转为奔跑的背影，刘波一拍大腿，连道几声“坏了”。“刚只顾着哄你安心去开会，都忘了周六学校毕业班会安排上半天课的事，被学生撞见到时候乱说怎么得了，我得想想办法……想想办法……”一改先前在麦加面前的镇定，刘波这会儿明显是慌了。李麻仍在尽可能适应自己片段式的信息接收模式。在“那边”，他以为自己是徐娇叫过来找他聊点什么的人，徐娇这个名字不熟，但李麻之前有看过刘波他们的被调，他老婆徐凤应该和那个叫徐娇的有点关系。李麻心底这么一盘算，大致是清楚了自己目前的身份定位。这安排的戏码，自己不是被当作男的，就是被当成外遇对象呗。“一孩子，能说什么，你太紧张了，松弛点”看刘波就差原地跳脚的模样，跟在询问室里世故圆滑的样子成鲜明对比，要不是自己还有正事，李麻倒想回头抽空去看看跟刘波好上的是谁，这人得多少度的近视才能看上眼前这位胆量不大、体积不小，还有家室的中年男人。突然李麻有点想念刘振宇那张俊朗的五官了，刘波这一款，从画风到话风都不在李麻的舒适圈内，看久了就越发能够发现刘振宇的清爽。刘波本来是要拉着黄圆圆去开学校教职工会议，结果被突然这么来的一出给整慌了神。被架在这个教导主任的位置，上到校领导吩咐的鸡毛蒜皮，下到学校全年级的教学计划，不论大小事情都得他来安排，有锅他得背，有好事他得让，这让刘波这个“主任”当得别提有多憋屈。但同样像刘波这种能够被夹在中间，体验“高级打工人”的左右为难的一群人，往往也会是资源的既得利益者。平日里好处也没少得，便利也没少沾。“得空了要给老江敲敲边鼓，现在的小娃娃看问题都太死板，他们这些班主任平时也得多上心抓抓思想工作，锻炼锻炼思维能力，老背课本人都跟块木头一样，这还能是素质教育的初衷么。”
跟在絮絮叨叨的刘波背后，李麻走马观花似的看到许多与他相关的生活片段一闪而过，场景也跟着在飞速切换。在酒桌上高谈阔论的刘波，半夜里伏案工作的刘波，收礼时半推半就的刘波，演讲时义正词严的刘波，接待时点头哈腰的刘波，检查时勤勤恳恳的刘波，回家时孝顺父母的刘波，在学校跟人厮混的刘波……李麻就像是在看剧本，眼看着刘波的两个自我意识在掐架。她渐渐放慢了步伐。走着走着，刘波停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站在学校中央花园长廊上的两个人。因为距离隔得比较远，李麻越过刘波，眯起眼想要努力看清前面出现的人是谁。一男一女，背对着他们的女人顶着一头亚麻色的大波浪，长度刚好齐腰，青葱般的手指一撩头发，正好将被墨绿色旗袍包裹的细腰给露出来，光背影就能杀一片。李麻心里暗想，刘波这油油腻腻的居然还认识这等尤物，想来是他心里的白月光了。再想去仔细瞧瞧跟女人说话的男人是谁时，李麻眯起来的眼睛突然像受了刺激一般猛然睁大。那个高瘦的男人，是……刘振宇！他是怎么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