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先生，据了解，麦加从6岁起就和您生活在一起，您和您前妻在婚姻存续期内的关系曾经十分紧张，离婚后抚养权是您前妻主动放弃的，其间您二人是否有对孩子的成长规划达成一致？”

问询中，刘振宇低沉的嗓音透露着清冷，与一桌三椅的询问室氛围出奇契合。李麻回过神来，眼前的台式机上在同步做着速录，此刻她正坐在刘振宇身侧，手敲击着键盘，对AI实时转写的谈话记录做着人工修正。“有，孩子的生活由我监护，抚养费用她会通过银行定期划账”说话的男人实际年龄不到40岁，满脸胡楂，因邋遢而显老。他眼神颓靡，耷拉着肩膀，佝偻起背，像条无骨鱼被椅子硬生生给架了起来。提及前妻，男人眉峰一蹙，语气也显得生硬冰冷。“九年时间您与您前妻几乎没有联系，麦加也不会想妈妈吗？”

“她和小孩不亲，小加小时候一直是我和保姆带的，她们没什么感情”男人顿了顿，再度开口。“小加也比较懂事，我们离婚后她没问过妈妈，可能就是没什么感情，也不关心吧，小孩子，亲不亲的都有数”刘振宇翻了翻手头上的背调记录，继续问道。“您离婚后一直都是单身。我们了解到您后来是有自己做生意，做得还不错，没再考虑过重新组建家庭吗？”

“我不需要！”

男人看上去有些生气，原本佝偻的背从椅子上挺直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逐渐丰富，变得像个有生气的人。“再说，这和小加出事有关系吗？你们这些警察和老师，不要一天天老想着把一切问题都推到原生家庭上追责。现在是我的女儿在学校遇害了，凶手到现在还逍遥法外！小加的生活圈非常简单，你们多花点时间在学校那边好吗？！那个人，找出来，一定在学校！”

与麦加父亲的谈话终止于他突然愤怒的情绪当中。在等待第二位约谈对象到来的空档，李麻娴熟地整理完背调材料与谈话记录后，抬眼看向手里头端着不知道从哪薅来了茶水，正慢条斯理品着的刘振宇，居然觉得他浑身萦绕着一种不合时宜的……优雅。“怎么说，刘叔，这问崩了算什么门道？”

李麻想打趣刘振宇，对方却像个滑头，丝毫不着道。“我觉得，他说得对”什么跟什么啊……李麻听后皱起眉头，看他像是认真回答，不禁苦笑。接下来走进询问室的是两个中年男人，一个顶着秃头，西装革履，从进门脸上就挂着谄媚的笑，不高的个子和收也收不住的啤酒肚，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个保龄球瓶。走在“球瓶”旁边的，是一个高高瘦瘦，戴着金属边框眼镜的男人，洗得灰白的衬衣略显陈旧，腰间的皮带扣到最后一格也只是勉强将宽大的裤头挂在他身上，看着总觉着寒碜。这两个人都是鸭子铺中学的老师，胖的那个“球瓶”叫刘波，是学校教导处主任，瘦的那根“竹竿”叫江达维，是初三实验班二班的班主任。刘振宇单手拎起自己的椅子，在二人面前摆放好，然后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则退后两步，面带笑容倚靠在桌角。刘振宇说明邀约调查的意图，“球瓶”从左边上衣口袋抽出条手帕，擦了擦并没有冒汗的额头，连声说着了解。反观“竹竿”，消瘦的面颊上只写着沉默，一对吊梢眼偶尔会在刘振宇和李麻身上来回打量。刘振宇接着从麦加在校表现和人际关系情况入手，具体地问了几点表现，是“竹竿”江达维回答的。从江达维的反馈中，李麻得知麦加在校一直算是品学兼优的那一类学生，学习好，也听话，老师们都很喜欢她。但在江达维眼里，麦加不像这个年纪小孩该有的样子，性格上比较孤僻。因为鸭子铺中学对毕业班都安排有专门的心理辅导周，辅导老师主要是各班班主任担任，江达维与麦加单独沟通时，担心麦加表现出来的自闭会影响到升学考试，为这事，他还特地联系过麦加的父亲，也专程做过家访，但家长的态度看起来并不是很放在心上，江达维当即表示了不满。“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心理上都比较敏感，在这一块工作上，我们老师也有局限性。”

江达维扶了扶他的金属框眼镜，看了眼正同样注视着他的李麻。对上李麻清澈的目光，他有片刻迟疑，然后才继续说道。“麦加这孩子，自己对学习看得重，也愿意花时间花心思，平时连体育课、课外活动都参与得少，在学校里的关系圈子也简单，没听其他同学说她什么不好，就是不爱说话。”

一旁的刘波忍不住打断江达维。“当然噢，素质教育提倡学生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像麦加同学这样的情况，在学校还是属于极个别的例子。我们老师都在很积极地去了解和引导，但更多的还是要家长一起打配合嘛，也不能单方面使劲动，容易被孩子排斥，教育工作难开展啊。”

见刘波常年挂笑的脸色有些松动，江达维也没有再继续上面的话题，转了个弯，扮个捧哏附和了刘波两句。刘波瞧着刘振宇没有抛出下一个问题，见缝插针的又主动陈词了一番。“警察同志，如果有任何线索或是需要，学校这边一定全力配合调查，争取早日结案，给学生、家长、社会各界关心咱鸭子铺的人士一个交代。”

刘振宇再跟着打了两个哈哈，就请刘波和江达维先回。李麻瞧着他态度谈不上多客气但也是公事公办。说来，从目前已有的背调资料上看，鸭子铺中学的口碑一直不太好，大多学生都是微机派位后没得选才勉强先读着的，再有社会面的舆论，那些本来就不满意学校教学质量和管理的家长铁定会一直盯着不放。想来那教导主任也是校方领导派出的代表，不敢把火往学校方面引。“这个学校，教学质量几年了基本没提升，但是在捞生源上还是有点手段。”

刘振宇示意李麻再往后翻几页，李麻挑眉，手指头快速翻动纸张。为了保住初升高的升学率以及高中的开班率，鸭子铺中学对初三学生专门设有一次直升考试，参与考试的学生需要签一份类似对赌协议的东西，但凡顺利通过考试，学生就只能根据约定好的安排就读，不能再参与其他任何考试的择校。按照考试规则，第4到100名的学生都将免中考直升本部高中，并且第一个学期只需要缴纳学杂费。当然，既然都说是“赌”了，重头戏肯定还得是在对前三的安排上。鸭子铺的校领导向下管理跟玩似的，但不得不说他们向上管理确实有一套。为了吸引家长和学生挑战一下这个“直升考”，也不知道是学校哪位后台硬的大佬，把以“专培清北尖子生”著称的清水中学三个特招名额给拿了下来，还许诺考上清水特招的同学，只要一直在清水就读，其三年的学费都会由鸭子铺中学以奖学金的方式按年打款。又有名校就读名额，又能免学费。哪怕就算没考到前三，还能先保一个高中的就学名额，这对有心思但没过硬实力的学生和家长来说，算是一笔可以考虑的买卖。“麦加直升考试的成绩，刚好第四，平时她都年级一二的。”

李麻不解，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人生中每一次老师都不失利。既然是双方协商后的对赌，那么愿赌服输，不明白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有点什么东西？”

“一张白卷”“考试交一张白卷？她是在场的吗？不舒服还是怎么的？”

刘振宇扬眉。“一切正常，是她没有答。”

这回李麻困惑了。“突然的逆反？”

李麻反复确认了好几遍，麦加是第一场考试交的白卷。按理来说她要是突然不想参加了，大可直接弃考，没必要只一科不答，还拿了个年级第四……忒奇怪了！刘振宇没有否认这个观点。“换作你呢？”

面对刘振宇的反问，李麻几乎是脱口而出：“当然压根儿就不参加，以麦加的成绩又不是没有其他选择，学校这盘棋吃的就不是他们这一类人。”

“你看，问题不就来了。”

稍微琢磨了下刘振宇说的话，李麻才恍然大悟，其中不合理的点颇多，必有古怪。“那刚怎么不问问，人都在这了。”

李麻觉得刘振宇多少有点马后炮。都到所里了，干的都还没抖出点，就放人回去了。“小家伙，他们可不是犯人。”

李麻的焦急在刘振宇眼里似乎并不意外，他打量了她一眼，继而说道。“刚刘波已经说很多了，剩下那些不能摊明面上聊的，顺着查就行。”

打草惊蛇这四个字并不存在李麻的字典里，曹小花也经常说她是单有一腔孤勇，不干大事一顶一是个热血警察、人民公仆，但凡要沉住气、比耐心，她还真得要有个镇得住场的人给她来兜底，不然准保要出事。“之前是还有一个女孩吗？还是个学生？记录怎么没什么内容啊”李麻拿起写着姜黎黎名字的询问记录，上面画了几个大大的问号，像是有谁在随手涂鸦。这时询问室而门也被打开，是正抱着一堆待归档材料，路过就顺便进来问房间什么时候能腾出来的曹小花。“姜黎黎上午没来，小唐，你不是……”听刘振宇有些讶异的语气，李麻暗叫一声“不好”，但为时已晚。